一張老席抒情散文

一張老席抒情散文

  盛夏,沒有空調的年代,蒲扇世界裡,有條篾席是很奢侈的亨受。

  篾席是用竹子的皮料編織而成的,初夏來臨,就會有鎮江篾匠挑著工匠擔子,來接篾席活計,鎮江盛產毛竹,竹器工藝精湛,打出的篾席光滑細膩,決不會要半根毛刺,人睡在上面,清清涼涼,農活完了回家一躺,痠痛盡消,神仙般的感覺。

  篾席的工藝繁瑣,必須選用三年以上有韌性的上等竹子,最好的是具有韌性品質的長節篾竹,篾竹根根瘦長,筆直的身軀頂天立地,葉葉向下低眉順眼,如江南的農民瘦而堅韌。

  一張席子需要200斤竹子,先去頭掐尾,斷成席長的二倍餘,用篾斧劈開,啪啪的聲響,宣告村裡有人家開工打席了,村民們會去看熱鬧,鄉村的習俗,新婚男家必須要有條篾席,像徵著甜甜蜜蜜,蔑席要陪伴一生,生兒育女,開工打席就意味著有兒郎要成親了。說說笑笑聲中,篾匠用篾刀層層剝開,削成薄薄的篾片,分成青皮黃皮二種顏色,可根據主人需要編成喜字荷花之類的吉祥圖案。再用沸水高溫煮透,直到竹中再無陰寒之氣,剩下的是一片清涼,透亮的柔韌。

  接下來篾匠需要二天的'時間,席地而坐,直到二腿失去感知方可完成。一條條早已刮光的篾片,龍騰鳳舞,地上慢慢多出了一格格的世界,如文人的書稿,只是寫稿的人是新婚佳人,他們將會用自己的一生去寫滿數不完的方塊格子。

  一條篾席花資巨大,成了一般農家的負擔,母親看了鄰居家完工的篾席,回家不再吱聲,全家一起喝著麵糊萊湯,只有喝糊的聲響。只因我要成親了。母親說:他們睡的席還蠻新的,一直捨不得用,問我能否用他們結婚的席?

  能吃飽肚子已經是奢望了,睡在哪不是一樣睡?我正想回答母親的詢問,奶奶轉身離座。家裡因為爺爺奶奶是地主,雖然爺爺不在了,奶奶也老了,地主的帽子卻傳給了我們,全家當了沒有土地的地主,連糧食也與我家劃清了界線,心中不勉對奶奶有了冤恨之意。“哎”。在父親的嘆息中,奶奶回來了,手中卻多了一圈物件,蒼老的雙手慢慢開啟,一條紅席展現開來:這是你爺爺留下的,抄家時被我藏在了養蠶席中,留了下來,是你爺爺唯一留下的東西。

  一張老篾席,久睡滲透了汗水後發紅的老席,透著歲月的紅光,展開來,一個大字呈現出來:“善”。我吃驚於此席的與眾不同,不是“喜”字。“再看反面。”奶奶把老席反過來,一個“孝”字。我更加吃驚,我家競有孔孟之道,沒等我話,奶奶繼續講道:善的背後就是孝,孝的背後就是善,這是爺爺傳下的家訓,床頭兩張檔風席是真和假,床中橫席寫的是仁義,兩個枕頭上寫的是守忠二字,一共八字:仁義守忠真假善孝。我拼了命才保住了善孝二字,百善孝為先。可惜沒能保住其它六字,我對不起你爺爺啊。想起爺爺,奶奶眼中的淚掉到了席上,淚水凝固在善字之上,全家的心也一起流到了善上。

  接過透紅的老席,手中捧著的是家訓,這字重如千斤,重量來自深色的方塊,如用過了筆墨的人生,千萬個方塊就是千萬個人生,千萬人生的氣勢,讓我無法喘息,壓抑中,我拼盡全力安慰奶奶:奶奶,等以後條件好了,帶字篾席可以再打。奶奶卻說:你爺爺教書,育人無數,說過一句話,能毀掉的東西都是假的,真東西是滅不掉的,是真與假的全部函義。

  歲月匆匆,席終究沒打,字卻留在了心中,真金不怕火煉,家訓還在傳承,如老席上的烙印,骨子裡的堅韌,且深而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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