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照亮故鄉黑夜的物質散文
曾經照亮故鄉黑夜的物質散文
一
當父母那一代農民成為鄉村生活重心的時候,照亮故鄉漫漫長夜的大多是那搖曳的松竹光。我知道,家家戶戶是有煤油燈的,但買煤油的花費比松竹要貴得多。價效比自然成為選擇的導向。什麼時候點煤油燈,什麼時候點松竹,鄉親們心中都有數。
冬夜寒風呼嘯。吃過晚飯,忙完家務之後,串門便開始了。一些人家在廚房或廳堂點亮了松竹,燃燒的火焰是聚會的訊號,左鄰右舍像是趨光的生命,向著某個光點集結。人多了,就擠在一塊,難免有肢體接觸,往往能聞到相互間的呼吸,感受到彼此間的體溫。晃動的火焰,映照著一張張熟悉的臉孔,顯得安詳、滿足、親切。這是故鄉生活中一個常見的溫馨畫面。
那時候,我常常跟著母親串門,幼小的心靈也能感覺到,那些終日操勞、表面粗糙的農民鄉親,其實都有一副軟心腸,是不乏溫情的。
二
有一個終生難忘的場景:鍋裡沸騰著金黃色的松脂,濃香四溢。坐在鍋邊的`堂叔公將一條二三尺長且用粥水沾滿鋸末的細長竹片彎成弓,在鍋裡來回過上幾遍,一端會留下兩寸空白,一根松竹便製作完工。冷卻後,20根捆成一紮,賣5分錢,用以幫補家用。
堂叔公無子女,老夫婦相依為命。但在冬夜裡,他的家卻是最熱鬧的。天剛擦黑,老人早早點亮了松竹,鄉親們熟門熟路,登堂入室,只是招呼一聲,沒有太多的客套,像是回到家裡。四壁和棚頂被煙燻得漆黑,空氣中瀰漫著淡淡的松香。跳躍的火焰映照著鄉親們的臉,質樸、平和,充滿溫情,像是個數代同堂、子孫繞膝的大家庭。松竹燃燒的光明和溫暖拉近了鄉親們彼此之間的距離,也拉近了彼此之間的感情。作為光明和溫暖的創造者,老夫婦自然被親切和敬重的目光包圍著,儼然成了這個大家庭的長輩,成了這個大家庭的主心骨。
我想,此時此刻,老人心裡肯定不再孤單,鄉親們心裡也會滋生出某種眷戀的情愫。
三
在我的記憶裡,那時候夜晚出行通常用竹火把照明。故鄉的夜生活無非是餵豬、喂牛、上廁所、串門……街巷村道高低不平,便點燃竹火把照亮腳下的路。
竹火把用細長的山竹製作而成,只需要掌握一點點竅門。將竹子去掉枝葉,從頭至尾錘破,放在河水中浸泡兩天,撈起曬乾即可。
入夜,村道上出現了稀落而流動的火焰,這是故鄉生活中另一個常見的生動畫面。只要畫面沒有消失,就表明村莊沒有入睡,表明鄉親們的眼睛還睜著。那些心懷鬼胎的黃鼠狼呀、狐狸呀就不敢進村輕舉妄動,孩子們就可以放膽滿村子瘋玩。
四
我熟悉這兩種照明物質燃燒的氣息,也注意到兩者細微的差別。松竹紅色的火焰,暖洋洋的,香味頗重。竹火把青綠、清冷,透著些許竹腥。它們都來自大山。父母那一輩靠山用山、靠山吃山,也懂得靠山護山、靠山養山。那時候,故鄉的草木是何等地繁茂。
知足、簡樸的生活,讓人心境平和。推己及人及物,了無貪念。父母那一輩農民以這種傳統的方式生活,對自然資源的予取予奪總是降到最低。他們不會被貪得無厭的物質享受堵塞心靈向善的通道,不至於傷及生態與生靈。父母那一輩農民窮其一生,辛勤耕耘,最終只能滿足基本的生活需求,未能給子孫留下物質財富,但卻留下了一筆特殊的精神遺產。精神之光也許是微弱的,就像松竹和竹火把燃燒的火焰,但已足以照亮我這位農民子弟的腳下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