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讀郁達夫心情日記

慢讀郁達夫心情日記

  買書愛買全集,讀書則愛讀閒書。全集可通透一作家的創作的心靈歷程。這套浙江大學出版社的《郁達夫全集》,尋覓了許久,買了,也沒讀。讀博士時,曾請教文學史家劉納先生,“除了魯迅,20世紀您最喜愛哪位作家?”劉先生答曰:“郁達夫。”她沒有給出多少理由,實際上喜歡一個作家,不需要太多的理由。昨天讀田曉菲的《留白》,書中收一篇《半把剪刀的銳鋒》,寫郁達夫的,當然是寫他的小說藝術成就。

  田曉菲說:“我讀郁達夫的作品,常會想起過世的名導演胡金銓,他與徐克合作的電影《畫皮》,一開場就採取了從光明熱鬧到黑暗冷靜的過渡,創造出詭魅森嚴的氣氛。”我贊同田曉菲的看法,可我讀出的是什麼呢,我反問自己。我在郁達夫的文字鋪排中,品味出是晚唐,是李商隱,是“向晚意不適,驅車登古原”的日薄黃昏。儘管田曉菲並不贊同把郁達夫的文字視為感傷的、頹廢的作品,“把郁達夫描述為‘感傷’,是一個很大的錯誤。”但是,在筆者看來,即便視作感傷的作品,也未嘗不可,感傷並不代表頹靡,而是展現作者一種精神面貌,特有的氣質。在當今,文學浮腫,文學家也以獲獎為榮,掠名譽為榮。這種純粹的感傷作品,也是十分的難得。何況,郁達夫當時是罹患肺病,低燒給人帶來的情緒是“三底門答爾”(sentiment)。許子東教授曾調侃說,“五四時期,為了讓兒子成為文學家,父親們早早死去。”碰巧,魯迅、胡適、郁達夫、郭沫若,大概都患了肺結核,保持著長時間的低燒、迷離,身體不適也讓意緒不適。《郁達夫全集》第六卷,書信集,與孫荃、王映霞、周作人、陳碧岑等人的通訊,大抵寫到身體,皆是體況不佳,想想看,那時青黴素沒有廣用,肺病的痛苦,只能捱著了。身體健壯者未能思病者的百般苦惱。作家阿城提及魯迅晚年的文章短之又短,揣測是體力不支,一開頭就忙著煞尾。體弱使然。

  往年,間或讀《遲桂花》,自考教材收錄,淡淡的哀傷籠罩著富春江的薄霧,大致《遲桂花》的'女主角給人帶來的也是郁達夫般的想象和情緒,小說情節有些類似於韓劇的唯美與完美。“猶憶他鄉同作客,哪知今日獨思君”的句淺而意深。而我作為一個二十一世紀的讀書人,浸淫於體制的安穩與舒坦,我與郁達夫的“隔”,何止千里萬里。我能理解他的深情與痴情,以及他對祖國的激情和熱情嗎?真的要打一個大大的問號了。他的吶喊,“祖國呀祖國!你快富起來,強起來吧!”而今,祖國強大了,在GDP高速增長之際,更關注社會的公平和公正。但是,人們總是忘記走進自己的內心世界,人們耽迷於物質享受,外部的聒噪已經使人離心靈的自由越來越遠。我懷念郁達夫這種感傷,只指涉審美和文學情趣的憂愁和悲哀。

  我似乎懂得了劉納先生喜歡郁達夫的原因了。依稀記得劉先生說郁達夫是真正的知識分子。我見過很多知識分子,忙於課題、論文、飯局,所謂真正知識分子,無緣相見。慢慢翻著郁達夫的書信集,也慢慢體悟他的疾病和思想。這時候很想找來許子東的《郁達夫新論》對照著看,可惜手邊無,圖書館相距甚遠,打消了念頭。劉納先生在1985年寫過《讀郁達夫新論》的文章,“翻開《郁達夫新論》,我感受到撲面而來的蓬勃生氣。作者摒棄了評論文章常見的刻板程式,擺脫了平庸論文那種令人乏味的持平之論。他文思活躍,筆力勁峭,有鋒芒,有氣勢。字裡行間,輝耀著才氣。因此,我想用“敏銳”來形容作者的理論風格。”這是20多年前的文章,劉納對論者的體認和謳贊,也確實難得。但鄙人對許的一邊倒的讚美不置可否。

  我讀郁達夫,最大的感受是他的人格和作品難以複製,或者說忒難替代。五四時期的作家大多如此。你看魯迅,他在文體上的貢獻,後無來者。郁達夫之所為郁達夫,就是別人不可能成為第二個郁達夫。較之於當代作家,女性主義作家、鄉土作家,不一而足。皆是可以替代或者複製的。當代作家,他們或者潛潛地在模仿著古人或者洋人。他們寫的是什麼,自己抑或不清楚,大多數的文章是生拼硬湊的。作家阿城也講過,長篇小說的字數是考慮作家的收入,實際上這個定義不確切,所以,下筆十幾萬字,甚至400萬字,算是解決民生問題了。所有不可想象的事情,在當代都很可能存在或者發生。只不過都是重複的發生。

  春日裡讀郁達夫,也讀五四以來的作家、作品。郁達夫就是郁達夫,他不是別人,他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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