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漸轉橘紅雜文隨筆

日光漸轉橘紅雜文隨筆

  即將退休的我,面臨一個任務:填表,2011年以來的任期考核。開啟表格,檢視要求:論文,國外兩篇,收入專著,出版社Emerald與IGI不在學校評估系統的名錄,只能算三級刊物。課題,一個,獲獎,沒有。服務、學科、專業、平臺,沒有。有什麼?上課——西方思想史、西方哲學與美學思潮、教育哲學、當代外國教育思想,越洋課程,西方文明史、英語思維。不務正業,能算工作量就不錯。還有教育類的海外學術會議,大會論文、特邀發言,以及教育部網路課程、網路課堂、混合學習!但表格中沒有位置,況且,這些成果與外語不相干,雞蛋下在鴨窩裡,不算。

  我不覺自問,是什麼讓我置職稱等級工資待遇於不顧,投身於那些對我沒有物質回報的跨專業學術探討?我的這種投入,對自己對自己所在的世界有什麼意義?

  想想自己,任教24年來,最初十餘年,對於體制內的學術要求與考核不敢有絲毫輕視怠慢。雖然填表很痛苦,一欄欄的格子,就像一個個試圖囚禁精神自由的牢籠,但我不敢放棄,一直努力,為評講師、副教授、教授積攢業績點。後來職稱拿到,卻覺得那條路上找不到真正的自己。內心有許多未知的訴求,找不到釋放心靈能量的通道。

  我是理想主義者,相信課堂存在無限的可能。那些耳熟能詳的研究範圍、研究正規化,已經不能解決自己課堂不斷湧現的問題,不能探討自己內心的困惑,更不能在實踐中拓展和踐履自己心靈剎那間爆發的靈感。

  TATEAL的敘事研究,讓我直面教師生活的真實,關注內心的糾結,讓我在與他人相遇中感受生命的活力,在探求中體悟心靈無限的創造。這樣的研究雖然與名與利無關,卻能調動起內心美好的回憶,激起靈魂深處無限的熱情。

  上月Ora來杭相聚,大家決定要重新開始TATEAL的敘事寫作,我自告奮勇挑起執行編輯的任務。那天聚會回來,留下這樣一段文字:

  2014年4月15日,坐在電腦前,將TATEAL的故事一一調出,細細地閱讀。十年的歲月,久遠的情懷,伴著當下反思十年的寫作衝動在腦海裡一幅幅展開,給我無限的溫暖和啟迪。人生的體驗,成長的奧秘,在TATEAL這個似有似無的平臺上綻放出如此多姿多彩的絢麗,讓我如痴如醉。

  我不覺自問,TATEAL究竟給予我什麼,讓我有足夠的勇氣和力量,看破體制內的名分,無拘無束地研究、工作與生活?

  我想起2001年那次奇妙的初遇。時任院長邀請Ora來院舉辦系列研修活動。當時我關注的是文學和語言學而不是教育,且向來獨立,對體制內活動不感興趣,沒在意這些活動。一個偶然機會,走進她的研討現場,一下子被學習共同體的文化氛圍所吸引。那時,我正面臨教學生涯的重要關口,猛然警醒,知識至上的課堂對學生心靈與教師心靈造成巨大傷害:被動學習、對標準答案盲從、思考能力喪失、自我意識失落。當時,震驚難以言表,恨不得立刻開闢新路。但試來試去,覺得四周都是牆壁,找不到出口。想突圍知識至上的課堂,卻不知道如何做,只能頂著內心和外在的壓力在黑暗中摸索。告別傳統,沒有方向,沒有方法,沒有人指導,那是最為難熬的日子。一切,只有自己咬牙扛著。在生命低谷,咬牙扛著固然磨練人的意志,積累人生最寶貴的財富,但是,要把心裡的壓力轉化為生命的財富,還需要找到釋放的出口。

  2004年,Ora帶來講座“教師教育者的行動研究與團隊合作”。這個主題,出人意料地把背景不同、目的不同的與會者融合到了一起。坐在文一街的行政樓西大會議室,聽著Ora等人的敘事,覺得大家走在同一條探索的路上,雖然地位不同,角色不同,思考問題的方法不同,但內心的困惑和糾結有太多的相似。置身在這個多視角碰撞的平臺上,在開放式的對話裡感悟著豐富多彩的生命敘事,我突然對人生有全新的體悟: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要在骨感的現實中不放棄自己的追求,最重要的是自我的承擔,要用開放的心態、堅持不懈的努力、不斷的反思和調整,扛起自己人生的理想。

  當時,我並不知道,這些想法涉及到教師的身份認同。

  在後來近10年裡,我一直追隨著TATEAL的節奏,積極參與其中,但是那只是學術興趣的共鳴所致,不涉及教師的身份認同。於我,TATEAL只是學術活動的一種,人來則聚,人走則散,內心對之尚沒有一種歸屬感。

  2010年12月,我第一次走出大陸,帶著3個研究生參加在香港舉行的第二屆東亞教師教育會議。在會議上,我見到港大的Ora, 香港教育學院的Issa, 還有浙江師大的黃、楊兩位老師。在那片中西文化衝突、交融了上百年的土地上,我們幾個TATEAL成員的不期而遇,讓我興奮不已,第一次有了身份認同的感覺。Issa原本是浙江師大外國語學院的一位講師,TATEAL草創之初,便追隨著Ora積極參與其中。後來她報考了Ora的博士生,在TATEAL的活動中,從一個積極的參與者轉變為Ora的助手,肩負起協調人和研究者的雙重角色。她的研究者角色,為TATEAL的存在增添了一個新的維度。在幾天的會議中,大家發言,點評,主持,在相互支援相互鼓勵中體驗到了TATEAL團隊真實存在的力量。

  我時常自問,在TATEAL共同體之中,我最大的收穫是什麼?理想,我有;勇氣,我有。那麼,我缺少的是什麼?是心靈相遇的碰撞!沒有心靈與心靈相遇、開放與激勵,我們怎能抗拒平庸對我們心靈的侵蝕和損耗?而與TATEAL相遇,改變了我的生命軌跡,讓我走出心靈倦怠困境,開始學習如何將每一次相遇轉化為相融與相知的機緣,收穫開放、碰撞及同行的激勵。我由此體悟到,對於的心靈成長,TATEAL這樣的生命共同體何等重要!

  難怪Ora心裡一直放不下我們當年的寫作願景,每一次來內地,她都專程到杭州與我們聚會。今年4月14日與Ora的相見,是半個多月前約定的。Ora從香港來電,說她4月中旬要來,希望能與我見上一面,討論我們當年的敘事研究之夢。我告知她我的行程安排:4月初去美國費城參加AERA的年會,10日回國,直接去北京參加“飛翔者教師勇氣更新跨校敘事活動”,13日晚回杭州。Ora的電話,讓我反思一個問題:TATEAL共同體的心靈相遇,是如何拓展我個人的生命體驗的?

  在TATEAL平臺上覺醒的心靈,渴望更加廣闊的世界,渴望與更多的心靈相遇,而Ora的國際與國內的學術聯絡,自然成為我走出杭州師範大學的最初橋樑。那時,由於TATEAL的經歷,讓我對世界有了更多的開放,融入了更多學習研究共同體,有了更多的承擔。香港的會議只是一個開始,之後分別在2011 和2013參加了ISATT的兩次年會,還有今年費城的AERA年會。這些會議和活動,於我而言,是TATEAL活動的自然延伸,是心靈與心靈相遇的又一平臺。

  在“教師勇氣更新”的會上,我再次與北師大的吳博士相遇。2005年12月,她曾專程到杭州參加TATEA工作坊。當時自己坐在大圓桌的斜對角,視力又不好,遠遠望去,沒有看清她的容貌,後來也沒有主動交流。那時,她剛剛翻譯出版了Ora推薦的帕爾默《教學勇氣——漫步教師心靈》,開始關注教師的心靈。吳博士從此由譯者變為行者,開始倡導教育敘事,讓教師在敘事中喚醒內心的生命力量。2013年夏,我接到Ora來自香港的電話,說吳教授將在上海浦東舉辦一次“勇氣更新”會議。多年來,自己經歷過許多挑戰和啟示,領悟到人心乃是知識之本,渴望走出大學教育的體制直面基礎教育,在教師教育的.舞臺上重構自己的生命體驗。與吳博士後來的電子郵件往來,開啟了我和“勇氣更新”上海會議和北京會議的相遇。我開始融入到基礎教育的隊伍,與全國各地的同仁一起迴歸心靈、探討教育本真。

  今年4月初在北京期間,珺來過電話,說Ora已經到了杭州。珺說,Ora希望14日午後3點與我在黃龍洞約會。珺是杭師大的校友,與我已畢業的研究生妮同班,攻讀碩士期間她們一起參加了TATEAL的活動。2008年畢業以後,她們又都在杭師大錢江學院工作,於2013、2014年先後考博進入浙江大學外國語學院學習。這次Ora來杭,接站、約會地點和相聚晚宴,具體安排都是珺一手操持,讓我心中暗生幾分佩服。

  珺是個愛美的女性,幾年不見,她穿著隨意了許多。也許正如她自己所說,課堂教學、撫養孩子,再加讀博,三方面的壓力,讓她有些分身無術。然而,即便如此,這次Ora來杭,她還是擠出大塊時間,全身心投入,真的讓人感動。見過面,問過好,我們沿著林蔭路往裡走。珺一如既往,快人快語,一邊走一邊描述她這次的安排,清亮的聲音透出自信和成熟。

  沿著林蔭道走了幾十米,遠遠看見Ora坐在路邊的一個長凳,正拿著手機與人通話。她一身淡色夾克,一如當年的清瘦矍鑠。她望見我們,揮揮手,向我們示意。走到跟前,寒暄了幾句,珺建議大家到兩岸咖啡就坐。Ora一聽,連忙擺手:今日風清雲淡,戶外草長溪流,為何要坐在四壁環繞的室內,徒增幾分鬱悶?與Ora相處,總是這樣,洗淨浮華,迴歸素樸,少了塵世的喧譁浮躁,多了體悟自然本性的寧靜。也許正是這一份質樸,讓TATEAL能夠在功利主義的喧囂中沉靜下來,有了面對自己本心的十年探索。我們在長凳上一一坐下,直奔主題。Ora先是讓我分享了費城和北京會議的體驗與心得,然後討論TATEAL敘事寫作事宜。

  從2010年香港約定到2014年杭州重逢,我們TETEAL的故事已經寫過好幾輪。2011年10月下旬,Ora, Issa 和我,為紀念TATEAL十週年相聚在杭州師範大學外國語學院,正式開始了我們的敘事研究。黃老師帶著自己的研究團隊和研究生們,從金華來到杭州,再現TATEAL開放、本真、接納、鼓舞和激勵的一貫精神,讓每一個與會的新朋舊友感受心靈在共同體中言說和敘事寫作所帶來的靈動與昇華。10月24日晚上,大家坐在在文一街燈火通明的西會議室討論熱烈。美國友人休士頓大學的Cheryl Craig 教授 ,一下飛機,便風塵僕僕趕到會議室參與討論。看著我們討論的投入與融洽,Cheryl當時特別關注文化的角度:每個學習共同體,都植根在自己所在的文化之中,它既從自己所在的文化中汲取滋養,又是該文化在一定歷史環境中的獨特表達。

  TATEAL的十年,深深植根在中國文化的土壤裡,TATEAL的敘事如何才能展示其中國的特色?學習共同體移植到中國文化的土壤獲得了怎樣獨特的韻味?

  2011年一別,發生了許多事情,打亂了TATEAL敘事的寫作節奏。十年的火種,如果單從TATEAL每年一度的聚會形式上來看,2011年後似乎進入了休眠狀態。但是從每一個TATEAL的個體來看,TATEAL的精神已經滲透到他們日常生活之中。吳教授的勇氣更新,已經成了每年一度的全國性教師教育公益活動,妮在錢江學院發起了青年教師的敘事研究。而我,一直心懷當年的承諾,穿梭於國內和國際的各種學習共同體,在無數的相遇、相交和相知中汲取生命的力量,積蓄智慧的靈感,尋找寫作的突破口。

  2014年4月14日那個下午,Ora, 珺還有我,在分別數年後聚集在黃龍洞草坪旁的一張長椅上,放下體制考核的重負,在仲春的和風與暖日中自由地分享著,探討著。白日西下,日光漸轉橘紅,我們這些年的經歷和夢想,隨著討論的展開,漸漸地從一個個碎片匯合凝聚成為一個整體思路: TATEAL的十年,是一個個不斷相遇、相交和相知的故事。每一個故事,其起點只是一個偶然的因緣,但每個參與故事的人,懷揣一份敏感、一份靈動和一份承擔,這才把當下的偶遇轉化成一個心靈碰撞和旋舞的平臺,讓這樣的相遇撫去我們心靈的倦怠,得以重構我們對自己、對他人和對社會的認知。我們願意由此出發,透過敘事研究,以新的形式拓展TATEAL內在的生命。

  暮色降臨,我們一行三人,已經滿懷討論後的體悟和憧憬,走在通往玉泉飯店的路上,去迎接在杭的TATEAL其他成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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