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你一塊搽臉油雜文隨筆

送你一塊搽臉油雜文隨筆

  有一年冬季,我“流浪”到青海省互助縣鄉間,未聯絡上房東,只好進駐鎮上小客棧。

  這兒只有一條街,約二百米長,沒什麼觀賞性。與其在“家”傻坐,不如出門遊手好閒。每天早上,我都選擇上山下鄉,收奇獵豔。

  山上挺拔著不少白楊樹,風一吹,樹葉青青綠綠地抖得模糊一團;也有灌木叢,一些鮮花茁壯地生長在牛糞上,讓人懂得了“鮮花往往不屬於賞花的人,而屬於牛糞”的硬道理。不時有土族村民,單槍匹馬,提著鋤頭,急匆匆地往山上飛奔,顯得很不穩重。老人不提鋤頭,而是扛,步伐穩健,目光四射,像是成竹在胸。不一會,這些“單幹戶”又悠閒地下了山,頗有“遍地英雄下夕煙”的味道。

  村裡還有搞美容的,土話叫“光臉”。不收費,只需支付友情。對外宣傳得很玄,“一搽就光”。問,“搽的是什麼?”答,“搽的是搽臉油。”熱情的老鄉請我去參觀,我如約而至。為了我這個異鄉客的“光臨”,土族老鄉專門準備了一位皮膚粗糙、開皴的胖大嫂。大嫂穿著鮮豔的民族服裝,像個模特兒,端莊而沉穩地靜坐在火炕邊的木箱上,眼神中充滿了出頭露面的渴望。她臉上尚餘有青春的表情,一雙手卻暴露了歲月的無情。

  表演開始了,某資深大娘拿著一塊透紅泛白的軟東西——搽臉油,把大嫂頭上所有露肉的地方都搽了幾遍。耳朵孔不好對付,則用小指拇在搽臉油上狠狠刮幾下,然後翹進小孔裡潤。總之,必須面面俱到。一屋人無不穩身凝神,彷彿在關注摔跤比賽。不過,不是看大嫂,而是看我,看我怎樣看大嫂。約五分鐘,表演勝利結束。只見大嫂的'那張紅臉,果真油光水滑了許多,細微的皮屑不知所終,皴口也一律被油脂抹平。這種美容法,雖然光亮,但是像刷了一層透明的油漆,鮮嫩幾乎見不著,倒是覺得結實了幾分。

  我想笑,又不方便,暗忖民族政策尚無漢族公民必須哭喪著臉的規定,終於忍不住嚯嚯笑了好幾聲。笑聲沒有引來白眼,反而是喧騰。原來,她們以為是在喝彩。我趕緊補上了一串虛偽的笑。

  第二天,我起晚了。夜長夢多固然幸福,但久睡導致身體不適,只好在鎮上作“短途消閒”。

  路上遇到大嫂,她還光亮著那張結實的臉,上面的皴口尚未再現。看看她身邊的夥伴,簡直和她極為相似,可知也都光了臉;有的臉比大嫂的還亮,也許經過了返工。我晚上雖然內向,但白天比較外向,詢問大嫂:“你們的搽臉油是自己加工的嗎?”不答,只是轉身與姐妹們商討,最後勻出一個小塑膠袋,塞進我手裡,笑著說:“送你一塊,回去搽你媳婦的臉!”眾人的目光噼哩叭啦地抵在我的臉上,然後鬨笑而去;笑聲噗噗的像鳥一樣繞在我身邊。土族婦女閒時都愛披紅掛綠,所以其背影一律美如孔雀,證明著她們的平凡中暗藏著不朽。

  我開啟塑膠袋左看右看,終於認清裡面安臥著的,是一塊豬肥膘——我們喊“板油”。原來這就是搽臉油呀!真是“貧家光掃地,貧女盡抹油;景色雖不麗,氣度自優遊”!

  天色漸晚。

  我轉悠到鎮外,又見一個老漢,佝著腰,雙手捧腹,焦灼著往土崗上走。他的後面,是個十來歲的孩子,拖著一把鋤頭。

  他們上野地裡幹什麼呢?我想起竹林七賢之一者劉伶。這老兒嗜酒,外出時,讓人扛著鋤頭緊跟其後,並指示:“我醉死了你就埋葬我!”莫非此地也有豪放而視死如歸的隱者?不知不覺中,我尾隨而去。

  到了一個山青水秀之地,老漢往面前一指,孩子便去挖坑。老漢還四處探望了一陣,像是要挖什麼金銀財寶。原來並非劉伶的門徒。我想到每天都有男女老少攜帶鋤頭四處跑,也沒見挖著什麼東西呀!那麼,一定是埋東西!那孩子只挖了兩三下,便停工了。老漢蹲下身去。

  我又想,人家藏寶可不許偷看!只好躲到一個土包子後面避嫌。

  幾分鐘後,再一偵察,地上的坑被填平了,二人早已連袂而去。其動作真神速,像是專門跟我逗著玩。

  我奔赴前方。好奇心悶在心裡,發酵片刻,終於決定:刨!看個究竟,然後給人家藏好。我素來果斷,動作也快,三扒兩薅,就達到了目的。心裡先大大一喜,馬上又狠狠一緊。土裡果然有貨,就是莊稼最需要的那種東西。記得《地雷戰》裡的日本鬼子也有過這種經歷。我吃了虧,嘴裡包著的一大口笑卻猛地噴了出去。

  經過這一番折騰,夜幕拉嚴了。看看周圍,怎麼盡是小土包呢?像是進了墳地。黑髮立刻衝冠。突然前方閃出一點紅火。我平時知道墳地裡有磷火,而不是鬼火;但此時此地,我偏偏相信那就是鬼火,而不是磷火。我決心和鬼火搏鬥,當即撿起土塊,加大力度向前投去。還好,鬼火被一舉撲滅了。可是轉眼之間,它重新在不遠處閃現,火焰小而囂張。我生氣了,接連投去好幾塊土彈。鬼火又滅了。靜觀片刻,真的滅了。

  剛走幾步,一個大土包後面猛然飛出一串老婦的怒吼:“誰呀?別人解手,你幹什麼呀?再搗蛋,我一煙桿敲死你!”

  吼聲擊潰了我剛剛表現出的豪邁。我明白犯了大錯誤,趕緊解釋:“我打鬼火,弄錯了!”覺得過意不去,尤其似乎危險迫在眉睫,便摸出沉甸甸的塑膠袋,朝豔著的紅火猛地甩過去,大聲宣佈投降書:“對不起。送你一塊搽臉油!”轉身便逃。

  我邊逃邊想:今後再不可這樣冒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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