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談語言模因的侷限——將舌尖上的X的發展演變為例論文

淺談語言模因的侷限——將舌尖上的X的發展演變為例論文

  一、引言

  隨著紀錄片《舌尖上的中國》的走紅,我們對“舌尖上的X”也慢慢變得十分熟悉。關於“舌尖上的X”的宣傳和報道在網路和電視上鋪天蓋地:“舌尖上的河南”“舌尖上的湖人”“舌尖上的浪費”“舌尖上的春秋”“舌尖上的母校”“舌尖上的樓市”等等。在越來越多的使用中,我們眼下卻走進“舌尖上的X”的迷宮,這些“舌尖上的X”越來越脫離其原本含義,幾乎讓人身處迷霧,再也不能用傳統認知裡的解釋來解讀。“舌尖上的河南”是指河南的特色美食;“舌尖上的湖人”是把湖人隊比作美食,讓球迷們去“享受品嚐”它的“美味”;“舌尖上的浪費”是指人們在餐桌飲食上造成的浪費現象;“舌尖上的春秋”是用“舌尖”即辯論賽來一分高下等等。而“模因”一詞也是自誕生起,就引起各學界廣泛關注。在引進國內之後,學者們對“模因”的研究也是此起彼伏。在語言學方面,研究最多的是用模因來解釋各種語言現象及探究語言教學方法。本文將從“舌尖上的X”出發,對語言模因複製傳播之後所造成的影響做出一些討論。

  二、模因的由來及研究現狀

  “模因(meme)”一詞源於國外,因此相對來說,國外對模因的研究更為充分。“模因”來源於理查德·狄更斯的《自私的基因》,是他在對基因在人類進化中所起作用的思考之餘,對人類社會文化進化中存在同樣促進作用的因子的大膽假設,是“在諸如語言、觀念、信仰、行為方式等的傳遞過程中與基因在生物進化過程中所起的作用相類似的那個東西” 。國外模因研究可以分為四個流派:(1)資訊觀,把模因看作一種資訊圖式。(2)思想傳染觀,認為模因是文化遺傳單位或者模仿單位,是一種可以直接觀察到的社會文化現象。(3)文化進化觀,把模因看作是連線生物進化和文化進化的橋樑,是基因之外的第二種進化方式。(4)符號觀,把模因看作一種符號,把模因論引入符號學。

  國內的模因研究雖然起步晚,但也取得了不少成果。心理學、哲學、社會學等各個領域的學者都對模因論進行了研究。其中,引起最廣泛關注的是語言研究,代表人物是何自然。何自然、何雪林首次將“meme”譯為“模因”,同時分析了語言中的模因現象,及語言模因的仿製。何自然還將自然語言中的模因的複製傳播方式分為基因型和表現型兩類,提出“凡是獲得廣泛複製和傳播的現象都是模因現象,語言在交際中是不斷得到複製和傳播的,所以就存在語言模因現象”。並認為,語言模因的生命力在於它在使用中能否得到認同。高純娟、杜鵑、陳琳霞等將模因運用到外語學習之中,尹丕安探討了模因在隱喻形成發展傳播中的作用。蔡少蓮從模因角度對語言變異現象進行了考察。近年來,越來越多的學者開始從模因論的角度,來解讀一些新詞,尤其是流行語的產生、發展、傳播的過程及原因。

  從上面的綜述我們可以看出,語言學家們對於模因的研究多是從模因的角度出發,來觀察語言模因的複製傳播問題,侷限於“模因論下的語言模因”的研究視角,除了謝朝群、何自然在《語言模因說略》中提到過語言模因會造成固化結果,以及模因現象背後的東西會加重思考的負擔之外,很少有人站在語言個體的立場,來觀察某個語言現象成為語言模因之後在具體運用中的情況。如《從模因論角度看“XX 門”現象》《從模因論的角度解讀流行語“被XX”》《模因文化與網路流行語》《語言模因論視域下“正能量”流行現象分析》等等,都是從模因論的角度來分析某個語言現象流行起來的原因,但是很少會有學者考慮到這些流行語在發展成為語言模因的複製、傳播、演變的過程之中,流行語在實際使用時是否存在問題。在諸多的網路流行語中,最能體現成為語言模因之後,流行語在實際運用中存在的障礙的,就是“舌尖上的X”的演變。

  三、“舌尖上的X”的傳播演變

  (一)語義演變

  元代雜劇中,就曾出現過“舌尖上”的用法。王實甫《西廂記》第三本第一折:“憑著我舌尖上說詞,更和這簡帖兒裡心事,管教那人來探你一遭兒。”這句唱詞中“舌尖上說詞”指口齒伶俐能言善說。而“舌尖上的中國”也不是由央視原創。早在2006 年中國青年出版社就曾出版過一部名為《舌尖上的中國:文化名家說名吃》的作品,收集了梁實秋、周作人、汪曾祺、王世襄、蔡瀾等數十位中國現當代文化名家談論美食的散文,是一部將美食與文化、情懷完美融合的散文集。

  2012 年中國中央電視臺播出了一部美食類紀錄片《舌尖上的中國》,該片用一些具體的人物故事來講述中國各地的美食,展現出中國人對於美食和生活的美好追求,以及由此構成的美食文化。在這部紀錄片推出之後,因其表現出的獨特的大眾性和人文情懷,立刻引起了人們的關注。“舌尖上的中國”迅速走紅,成為網路流行語,甚至發展出“舌尖上的X”這一新型構型模式。在百度搜索引擎上,搜尋“舌尖上的”可以得到1760 萬個網頁結果,由此可見它的傳播程度。

  “舌尖”走出“人體味覺細胞集中部位”的含義侷限,“舌尖上的X”所包含的新義“某地的美食”得到廣泛的複製傳播。不僅出現“舌尖上的安徽”“舌尖上的平潭”,甚至還出現了“舌尖上的母校”“舌尖上的清華”“舌尖上的北大”等等。形成獨特的“舌尖上的+地名”格式,來代表某地的特色美食。但是慢慢地,“舌尖上的X”中的“X”變數不僅能用地名,還可以用其他的詞,“舌尖上的”所代表的“某地美食”義也開始慢慢脫離它的原本意義,出現多種不同的用法和涵蓋意義。

  (1)舌尖上的陝西某地的美食。例句中特指具有陝西地方特色的美食。

  (2)宋丹丹被譽“舌尖上的母親”口齒伶俐、能言善辯的。是指宋丹丹在某影視劇中臺詞犀利,能言善辯。

  (3)舌尖上的《雨果》被比喻為食物的某物。句中是把電影《雨果》比作美食,對它的“食材”“火候”“口感”等進行評價。

  (4)“舌尖上的高考”忙得家長冒汗某時期的美食。句中指高考期間家長為考生辛苦忙碌準備的飲食。

  (5)“舌尖上的信用卡”刷卡吃喝挺划算與飲食有關的實物。句中指和飲食有關聯的信用卡,用此類信用卡來進行飲食消費能夠獲得優惠。

  (6)舌尖上的粵語用舌頭髮音的,即口頭上的、語音上的。本句是羊城網製作併發布的關於粵語文化介紹的網路影片。

  (7)舌尖上的危險與飲食有關的。這是一部關於食品安全的書名,指我國食品安全不容樂觀,存在很多飲食上的危險。

  (8)舌尖上的建築那些“可以吃”的各式樓房們形狀像食物的某物,句中是指形狀神似食物的建築。

  這8個例句中“舌尖上的”都是用作定語,若單獨將它與所修飾的中心語放在一起,令人完全不知所云,只能依靠整個句子的語境才能讓讀者大概明白其中之義。同時,這8個例子中的“舌尖上的”所表示的含義也基本完全不同。

  (二)句法構成演變

  每種結構式都有特定的特徵,其中,詞性和詞的音節結構式較常見,也是重要的顯性特徵。“舌尖上的X”是定中式短語,具有多層結構,為嵌入式的短語構式,有構式完型效果。定語“舌尖上”通常都要藉助於助詞“的”來連線中心語,把中心語擺在重要的地位,具有強調中心語的作用。“舌尖上的中國”從音節上來說,“中國”是雙音節詞;從詞性上分析,“中國”是一個地名,表名詞性的。

  以“舌尖上的”為關鍵詞,在光明網中的標題搜尋可得相關結果2028 個①,對這些標題中的“舌尖上的X”進行分析發現,出現在“X”位置上的中心語的音節和詞性也發生了改變。在音節上,首先,“舌尖上的X”中的變數“X”主要為雙音節名詞。例如:

  (9)舌尖上的'童年

  (10)舌尖上的鄉村

  (11)舌尖上的中秋

  其次,X 還可以為多音節的名詞或名詞性短語,

  例如:

  (12)舌尖上的中國式鄉愁

  (13)舌尖上的傳統美食

  (14)舌尖上的吉尼斯

  “X”為單音節詞的情況則比較少見,例如:

  (15)舌尖上的愛

  (16)舌尖上的毒

  在詞性方面,“X”主要為名詞性,上文中的例子基本全都是名詞性質。其次,可以為動詞與形容詞詞性。動詞性的如:

  (17)舌尖上的旅行

  (18)舌尖上的殺戮

  (19)舌尖上的享受

  “浪費”“品味”“享受”既有名詞詞性又有動詞詞性,但用在“舌尖上的X”這一結構中多用作動詞。形容詞性的如:

  (20)舌尖上的瘋狂

  (21)舌尖上的危險

  “瘋狂”“危險”充當“X”變數時多指一種較明顯的狀態。還有些詞在這一結構中既可以認為是名詞,也可以看作是動詞或者是形容詞。無論是哪種詞,都可以表達特定的意義,具體情況要根據具體語境而定。

  根據上述調查可以發現,“舌尖上的X”中出現在“X”位置上的內容,從音節上看,雙音節所佔比例較高達到82.46%,單音節和多音節加起來僅佔到其中的17.54%,而從模因的起源來看,最初“舌尖體”因“舌尖上的中國”而爆紅,並且得到迅速發展,地名“中國”也是雙音節詞。其次從詞性上分析,名詞所佔的比例高達74.41%,動詞、形容詞以及其他詞性僅佔到25.59%,而此模因的最初傳播,“舌尖上的中國”後面的“中國”是一個地名,表名詞性的。這些例句之所以命名為“舌尖上的X”,無一不是為了藉助“舌尖上的中國”的流行熱度。我們承認,相對於原本的表達方式而言,這些模仿而成的“舌尖上的X”確實更能引起人們的注意,增加關注度,同時能夠滿足創造者追求時尚新穎的心理要求,以及人際交流的經濟型原則,即在表意明晰的前提下,為了提高語言的交際效率,儘可能採用經濟簡潔的語言符號形式。但是,在語義上,存在很大的理解障礙。

  四、“舌尖上的X”顯現出來的語言模因的侷限

  (一)語言模因的預設含義帶來的固化

  任何儲存於大腦的語言資訊只要被複制、傳播出去,它本身以及後來出現的資訊表徵都是模因或模因變體。毫無疑問,以裂變的速度迅速傳播並被廣泛複製運用的“舌尖上的X”正是模因。當我們說語言意義中具有模因的成分時,我們主要指字面意義或預設含義。從語用化角度考慮,預設含義最初是由具體說話人意義所沉澱下來的,即模因宿主在互動交際過程中賦予語詞以新的含義,這就是所謂的“浮現意義”。如果這些新的浮現意義使用頻率比較高,能夠得到廣泛複製和傳播,它們就有可能慢慢沉澱下來而成為該語詞的預設含義。也就是說,語言模因傳播的是詞語的預設含義。

  “舌尖上的X”在最初“舌尖上的中國”裡,出現了“某地的美食”的浮現意義,在經過廣泛的諸如“舌尖上的陝西”“舌尖上的重慶”“舌尖上的河南”等模仿複製之後,“某地的美食”成為它的預設意義。只要出現“舌尖上的X”,人們就以為它表示的是某個地方的特色美食。即使在後來又出現了很多其它的含義,但“舌尖上的”最初的預設意義影響太過深刻,以至於時隔4 年,很多人的腦海裡還是隻有“某地/某時的美食”這一個含義,把“舌尖上的春秋”理解為春秋時期的美食,把“舌尖上的戰爭”理解為戰爭時期物質匱乏情況下製作出的美食。可以說,“舌尖上的X”已經被“舌尖上的中國”所造成的“X 的美食”義所固化。

  (二)語言模因的意義固化及所導致的語義不明語言模因是概括力很強的概念,除了語言形式本身,還有透過語言形式所表達的預設、概念、思想等,甚至還包括隱藏在其中的意義、信念、慾望、意圖等。因此在解讀模因時,需要藉助語境。但是很多時候,語言模因有自己的語境,即預設語境,每個語言模因總是會流露或暗示自身在某個或某些語境中使用過的痕跡。“舌尖上的X”的預設語境就是“舌尖上的中國”。而另一方面,概念本身所具有的彈性使它能夠應付各種各樣的新語境,在具體使用時,如“舌尖上的粵語”“舌尖上的母親”等,在具體語境中也是說得通的,畢竟“舌尖”最初就有“口語中的”“伶牙俐齒”等的含義。但是,在實際話語解讀中,我們的大腦首先被啟用的往往是語言模因中的預設語境,而不是使用中的新語境。也就是說,雖然在具體實際語境中,“舌尖上的X”的某些用法是合理的,是可以隨具體使用語境而定的,但是它已經固化的預設意義,總是會讓人忍不住在第一時間想到它的預設語境,從而忽視它的新語境。如上文提到的把“舌尖上的春秋”“舌尖上的戰爭”理解為春秋時期、戰爭時期的美食,就是忽視了它的新語境等。而且,語言模因隨意出現在新語境中,也極容易造成意義上的混淆、理解上的困難。如:

  (22)舌尖上的醫生

  這個例子和例(2)宋丹丹被譽“舌尖上的母親”二者的結構完全一致,都是“舌尖上的+指人名詞”。但“舌尖上的醫生”是透過一名普通醫生的一日三餐來反應醫生群體的真實工作狀態。而“舌尖上的母親”則是讚譽宋丹丹在某影視劇中所演角色的能言善辯、伶牙俐齒。

  再如:

  (23)舌尖上的樓市——看清開發商烹製樓市四法

  (24)舌尖上的樓市吃貨買房必看

  這兩個例子中都用的是“舌尖上的樓市”,但含義卻大相徑庭。前者是把“樓市”比喻為食物,解密開發商“烹製”樓市的方法。後者則是指周圍有美食的樓市。

  五、指稱名詞表現出的語言模因的標籤化

  除了語言模因造成的固化及語義不明之外,指稱名詞模因也會給人們造成標籤化甚至不良影響。在對經驗做出反應的時候,不將它們看成是獨一無二的,而是將它們看成是典型的,亦即將它們看成是這一或那一經驗類別、範疇或標題中的一個例證或代表,就是標籤化。就是說,人們並不是在最嚴格的意義上檢查、注意、感受或體驗某一事件或某一人物的。而是將某人或某物定型化或者歸入某一類,而非將其視為一個獨特的個體。

  流行語中的一些指稱名詞在被模仿複製傳播時,會給被指稱的人帶來標籤化的後果。如“富二代”“女漢子”“直男”“網紅”等,這些模因在傳播過程中,越來越多的被當作某些人的標籤,給被指稱人帶來不良影響。由於某些“富二代”的為富不仁,而使“富二代”一詞貼上了貶義的標籤,成了“紈絝子弟”的代名詞,給整個社會的“富二代”群體帶來了偏見與仇視。同樣的,“女漢子”是指像漢子一樣的女生。但因為很多漢子們有“邋遢”“虎背熊腰”等特點,“女漢子”也易被人誤以為如此,被貼上邋遢不愛乾淨等標籤。因此,筆者認為雖然模因豐富了漢語的詞彙系統,增強了表意的概括性和簡明性,如“富二代”模因的傳播產生了“窮二代”“官二代”等一系列新詞,“女漢子”能指稱堅強如漢子、外形如漢子、性格如漢子、做事風格如漢子等各種女生,但這些指稱名詞以偏概全的標籤化心理還是值得警示的。

  六、結語

  “舌尖上的X”在流行和傳播過程中發生的語義和句法構成的演變,顯示出語言模因在能夠贏得大眾關注、滿足人們語用心理之餘,也有侷限性的一面。語言模因的預設含義會給自身造成意義的固化,而意義固化導致它在使用中容易忽視新語境,造成理解上的障礙。同理,某些指稱名詞在成為語言模因時,也會給人們造成以偏概全的標籤化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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