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特《微痛》的焦慮對戲劇情節發展的作用的論文
品特《微痛》的焦慮對戲劇情節發展的作用的論文
關鍵詞:焦慮 弗洛伊德 品特
摘 要:本文以“焦慮”為切入點,用弗洛伊德心理學的焦慮說,分析《微痛》中導致愛德華和弗羅拉的焦慮症因素。透過他們之間焦慮升級的三個階段,說明焦慮情緒對戲劇情節發展的貢獻,進而揭示出品特本人對於焦慮現象的認知,以及焦慮的膨脹對於家庭關係的影響。
《微痛》是品特的首部廣播劇,也是他用於解釋自己戲劇觀的第一部戲劇,即戲劇應具有不確定性。品特傳記作家米歇爾·比林頓指出,“這部廣播劇最關鍵的是品特以他特有的方式否定了哲學意義上的肯定性,拋棄了戲劇家一貫要為觀眾提供一種安慰性解決方式的責任。”鑑於這部戲劇對於理解戲劇大師品特後來的戲劇以及他本人的經歷,有著如此舉足輕重的意義,而國內從焦慮的角度對這部戲劇的研究又寥寥無幾,因此本文將根據弗洛伊德的焦慮理論分析品特是如何對戲劇人物的焦慮心理進行層層遞進,發展到家庭最終破裂的過程,並揭示出焦慮在《微痛》中的作用。
一、弗洛伊德的焦慮理論
弗洛伊德曾說:“焦慮這個問題是各種最重要的問題的中心,我們若猜破了這個啞謎,便可明瞭我們的整個心理生活。”具體地說,精神焦慮主要表現為對未來可能發生的、難以預料的某種危險或不幸事件的經常擔心,是一種提心吊膽、惶恐不安的強烈內心體驗。與恐懼相比,焦慮更讓人痛苦,在人頭腦中產生的影響更深遠,因為恐懼也是一種情感,就如同希望或愉悅,是與一個特定情境相關的;而焦慮就像是疼痛或噁心,是由心理上形成的,而且不會隨著產生焦慮的情境的消失而消失。品特在《微痛》中製造了一個莫名的焦慮情境,使劇中人物不確定的恐懼淋漓盡致地展示出來,並以此來推進劇情的發展。
二、愛德華焦慮升級的三個階段
根據弗洛伊德對於精神焦慮的定義,《微痛》中愛德華和弗羅拉都在不同程度上患有精神焦慮症,因而成為了威脅整個家庭氛圍的來源。透過對愛德華焦慮的分析,本文發現了愛德華的“焦慮症”是由三個階段組成的,即:不安全、抑鬱、暴躁,隨著戲劇情節的展開焦慮心理逐步升級惡化。
第一個階段是在戲劇一開始,品特透過愛德華和弗羅拉的對話,突出表現了愛德華的焦慮心理,展現了一種不和諧的家庭關係。愛德華和弗羅拉談論起花園裡盛開的花時,他的粗暴態度和想要控制妻子的企圖都證明了他的焦慮傾向。愛德華對弗羅拉提出的問題置之不理,對於外界採取疏遠的態度。甚至對於外面的天氣,也會感到不安,彷彿受到了威脅。面對晴朗的天空他疾呼:“這是非常糟糕的天氣。”愛德華的不安全感已經使他無法感受燦爛的陽光,欣賞盛開的鮮花和寧靜的池塘,一切就像他的心情一樣糟糕。
第二個階段,品特透過黃蜂成為獵物的過程,使愛德華的焦慮進一步升級。憂鬱的心情外化在不停地眨眼睛這個動作上。愛德華擔心如果處理黃蜂將讓他失去紳士的風度,因此,他裝腔作勢,百般推諉,自己不去對付黃蜂,而是要求弗羅拉把爬在勺子上的黃蜂碾死在盤子上。當受到弗羅拉的一再推託後,他以離開相威脅,尖刻地說自己還有正事要做,沒有時間浪費在一隻黃蜂上。在黃蜂死了之後,愛德華才心情大悅,說:“今天真是美好的一天!”他之所以發出這樣的感嘆是因為他一直以自我為中心,想要透過掌控妻子來實現家庭權力關係中的主導地位。而只有大權在握,他的焦慮才能得到暫時的緩解。
第三個階段是當愛德華看到賣火柴人後,命令弗羅拉把賣火柴人叫進書房。然而他卻煩躁無比,大聲呵斥弗羅拉,讓她離開。在與賣火柴人的一段獨白之後,愛德華開始透不過氣,瀕臨崩潰的愛德華此時非常疲憊,甚至連呼吸都困難了。於是又讓弗羅拉把賣火柴的人帶到了花園。現在的愛德華已經不能與以前年輕力壯的他相提並論了。他嘮嘮叨叨地談些風馬牛不相干的事。顯然,他對外界的一切都產生了懷疑:天氣、黃蜂和賣火柴人都成為構成威脅的因素,並使他的焦慮不斷升級直至精神崩潰。
如果追究其深層次的原因,我們可以從“利比多剩餘說”中找到理論根據。弗洛伊德認為焦慮的最普通起因是和那種發洩不了的興奮十分相符。愛德華在年輕時愛慕過村裡老鄉紳的三女兒範妮,並受到了她的傷害。他對賣火柴人說鄉紳有三個漂亮的女兒,都有著火紅的頭髮,當時她們是整個村子的驕傲。然而在他看來範妮是最美的一個。範妮當時沒有讓他宣洩內心的利比多,即使他後來娶了同樣擁有著一頭火紅頭髮的妻子弗羅拉,他的焦慮也使他無法用正常的態度對待自己的妻子。即使弗羅拉在年輕時,也曾擁有好身材和亮麗的紅髮,但是他曾想擁有而無法擁有的經驗,使他無法擺脫焦慮的渴望,於是他“把‘這種曾經的體驗’儲存進了意識的底層——個人的無意識之中”,一直在痛苦中壓抑著,試圖透過對妻子的控制來排洩自己的焦慮。
顯然,劇情是隨著“焦慮”的深化而發展的。在愛德華的“焦慮”的第一階段,劇情是靜止的。夫妻倆的環境表面很祥和,然而,在“焦慮”的第二階段,愛德華夫婦的矛盾開始尖銳,而眼睛眨眼頻率的增快,又把弗羅拉與愛德華的衝突推向高潮。隨著第三階段的“焦慮”進展,夫妻的矛盾已經發展到激烈的程度,劇情表現在弗羅拉的反抗和愛德華的失明。
三、弗羅拉焦慮升級的三個階段
弗羅拉焦慮的三個階段是與愛德華焦慮的三個階段同步並行的,也是一個不斷升級的過程。她的“焦慮”外化為討好、屈從、反抗三個階段。在第一個階段,弗羅拉為了取悅丈夫,將花園修整一新,為丈夫支起頂棚,請愛德華坐著享受她做的美餐,並和愛德華聊起了花園中的花名。但是愛德華對花卻漠不關心,甚至黃蜂飛來,他也表現出無動於衷。這些都讓她感到家庭關係的不對等,周圍的氛圍令人窒息。
第二個階段,黃蜂之死使弗羅拉變得更加焦慮。她不願去殺死黃蜂,然而愛德華卻以“離開”相威脅。於是她被迫放棄了自己的立場,做出了妥協。表面看,在她答應殺死黃蜂的時候好像放棄了自己的觀點,完全屈服於丈夫的意願,但其實她一直在壓抑著內心的焦慮。她不禁感嘆道: “這是多麼可怕的經歷啊!”這句話不僅是對黃蜂之死的感嘆,也是對自己處境的不滿和厭惡。
第三階段,弗羅拉再也不願沉默下去,她把對愛德華的愛轉移到了賣火柴人那裡。當她要求與賣火柴人談談時,卻遭到了愛德華斥責:“你是個女人。你什麼都不懂。”這樣的話深深地傷害了她,使她開始無法忍受愛德華對她的粗暴態度和壓制。出於捍衛自己的尊嚴,她反抗說:“你在什麼方面都太強勢了,你應該多相信你的妻子,相信她的判斷,瞭解她的能力。”生活在丈夫焦慮陰影下的她一直壓抑著內心的不滿,與丈夫權利的不平等使她不再願意順從丈夫了,於是她把對愛德華的照顧和關愛都轉移到了賣火柴人那裡。評論家蓋爾認為巴納巴斯(賣火柴人)是一個起安慰作用的人。在蓋爾看來,賣火柴人可被看成一個信使、一顆潛在的救星。因為,賣火柴的人把弗羅拉從婚姻的禁錮——愛德華的束縛中解救出來。但從某種意義上說,弗羅拉的這種行為也可以被看作是焦慮心理崩潰之後的一種絕望舉動。
由此看來,愛德華和弗羅拉的焦慮都是由於利比多沒有得到滿足而產生的。因為,性本能若沒有滿足的出路,一方面堅決要求發洩,另一方面又無法昇華,則所謂節慾也僅成為導致焦慮的條件。按照弗洛伊德本能論觀點來看,焦慮的發展和利比多無意識是密切聯絡在一起的。這在劇中弗羅拉發現愛德華不停地眨眼時,就可以察覺出來。後來我們從她的問安中也能體會到。愛德華說:“他每天睡覺像往常一樣,一覺到天亮。”這種現象不僅表明愛德華的精神生活貧乏,更重要的是品特還暗示了愛德華與妻子性生活的缺乏。這在弗羅拉對賣火柴人的獨白中更清楚明地展示了這一點。弗羅拉不但向陌生人表白了好感,而且還以挑逗的口吻與賣火柴的人講話,不停地靠近他,幫他擦汗,替他脫衣服,並打算幫他洗個泡泡浴。可見,家庭中愛的`缺失使弗羅拉焦慮之極,以至於她在戲劇的結尾為賣火柴人支起了頂棚,讓他在花園裡的池塘邊享用午餐,並且為他打掃好房屋,最後居然將兩個男人的權力位置進行了置換,精神崩潰的愛德華擔當起了賣火柴人的角色。
弗羅拉的“焦慮”三階段將她從一個賢妻良母型的人物轉變為一個娼妓的角色,而且從心理層面的發展外化為劇情的邏輯線,從而完成了對戲劇的敘述。如果脫離焦慮心理這條主線,觀眾就無法把握《微痛》戲劇的實質,也不會理解這個資訊介紹幾乎等於零的戲劇內容。
四、品特心理狀態的再現
從愛德華和弗羅拉的表現及他們各自與賣火柴人的獨白中,我們看到了他們的“焦慮”是由淺入深地發展的。正如英國戲劇理論家布萊恩(Adrian Brine)所認為的那樣,“我們能從品特戲劇人物的會話中更深地理解他們的內心感受。”品特自己也聲稱:“我重複一遍,一種語言在表達一層意思時還暗藏著另一層意思。”其實《微痛》中愛德華和弗羅拉的焦慮很大程度上正是品特自身焦慮的寫照。品特於1930年出生於倫敦東區一個猶太人家庭。30年代反猶主義盛行,其勢力不僅限於納粹執政的德國和義大利,而且在英國也很有市場。1939年英國向德國開戰後,年僅9歲的品特過著漂泊的生活。1944年二戰接近尾聲,品特和母親回到倫敦,德國人仍未停止對倫敦的瘋狂空襲,迫使品特一家不斷轉移住處。雖然德國人的空襲沒有燒著品特一家的住處,但那種恐怖的經歷卻永遠燒灼著品特的內心。他說:“那個時候,暴力猖獗。”恐懼的經歷對品特的世界觀和創作的影響是持久而深遠的,孤獨、困惑、分離和失望成為品特最深刻的記憶。那時一天到晚都響徹著空襲警報,冬天五點之後,到處都是一片漆黑,人們都呆在自己的房間裡。當時的人真的都覺得他們的生命可能在第二天就會結束。戰爭時期的經歷讓品特生活在焦慮之中,感到生命的不可知和脆弱性。那時的人們一有風吹草動就會如臨大敵,如同劇中晴空萬里的微風拂動;小小黃蜂的來臨和賣火柴人的不動聲色的舉動,都能讓愛德華感到焦慮。從這個意義上,我們說愛德華深刻地展現了品特自身的焦慮。
其次,由於品特個人的焦慮經歷與《微痛》中的人物極其相似,他把自己在婚姻中的內心感受巧妙地融入到了戲劇之中。品特和維維安結婚之前,她就是一名非常有名的女演員了,而他只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配角。那時他的藝名為大衛,但維維安直到婚後都一直叫他大衛而不是品特,這使他一直非常介懷和感到不滿,令他覺得受到了輕視。在後來的日子裡,不管品特多麼出名,也不論他在世界各地贏得怎樣的聲譽,她都一直叫他大衛。這就像一個傷口,永遠讓品特感到疼痛,因為它時時都彷彿在暗示著他們剛結婚那段日子裡彼此間的懸殊地位。於是1962年之後,婚姻中由於焦慮導致了愛和理解的缺失,品特選擇了不再壓抑心中的焦慮,正式開始了一段長達七年之久的婚外關係,最後背叛了妻子;同時他又內心充滿著矛盾,他深切地明白背叛會蠶食婚姻的本質,有違社會道德。正是因為品特在婚姻中的這些真實感受,他才能將其體驗在《微痛》戲劇中展示得淋漓盡致。與品特一樣,劇中弗羅拉與愛德華結婚時,她的才學和經濟方面都不如他,但她始終對他非常忠誠,而弗羅拉卻沒有得到一點尊重的回報。在權力施壓的焦慮下,她最終背叛了丈夫。實際上《微痛》就是品特心理焦慮的外化,弗洛拉最終的選擇就是品特本人對於家庭關係的選擇,也是焦慮發展的必然結果。
五、結 論
品特將自己在當時社會和婚姻中感受到的焦慮透過筆下人物愛德華和弗羅拉進行不斷升級。他用獨特的手法,在介紹資訊幾乎等於零的情況下,將一個劇情簡單的三人劇劇情如此巧妙地向前推進,靠的是運用心理焦慮發展的三個階段來完成了戲劇性的“突轉”。在劇中“焦慮”被刻畫得如此入木三分,以至於觀眾在欣賞這部戲劇的同時,強烈地感受到劇中這個家庭內部存在著莫名的威脅,體會由“焦慮”這片覆蓋在當時人類心靈之上的陰影所帶來的無窮痛苦和折磨。由於當時社會、戰爭和政治等因素引起的普遍性焦慮心理揮之不去,品特便把內心焦慮經歷投射到愛德華和弗羅拉的家庭關係中,然而,他沒有為觀眾提供一種解決的方法。只是為觀眾創造了更廣闊的想象空間去探索真實的家庭關係。
作者簡介:袁小華,東南大學藝術學院博士研究生,南京理工大學外語系副教授,研究方向為戲劇影視藝術;李良春,南京化工職業技術學院基礎部外語教研室講師,研究方向為英美文學。
參考文獻:
[1] Michael Billington, The Life and Work of Harold Pinter [M]. London: Faber and Faber, 1996.
[2] 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引論》[M].北京:商務印書館,1984.
[3] 弗洛伊德.《弗洛伊德文集》第三卷[M].長春:長春出版社,1998.
[4] Harold Pinter, A Slight Ache and Other Plays[M].London: Eyre Methuen, 1961.
[5] 榮格.《性格哲學》[M].北京:九州出版社,2003
[6] Johnson, R. Thomas, Harold Pinter: Poet of Anxiety[J].Delaware: University of Delaware, 1985. p.30.
[7] Marc Silverstein, Harold Pinter and the Language of Cultural Power[M].Bucknell: Bucknell University Press, 1993.
[8] Martin Esslin, The Theatre of the Absurd [M].Harmondsworth Middlesex, England: Penguin, 1980.
[9] Bernard F.Dukore, Harold Pinter [M].London and Basing-stoke: Macmillan, 198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