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的主體性的論文

自然的主體性的論文

  在後現代的語境中,新自然主義(生態主義)把主體性引入自然,用“自然的主體性”來消解那種顛覆自然的現代主體性哲學。“自然的主體性”的提出是“驚人”的,它把現代哲學的主體性規定轉移到非人的自然存在物那裡,並且藉此來批判現代形而上學造成的人與自然的知識性分離,這對於生態危機的哲學審視非常重要。然而,我們對“自然的主體性”的內涵及其轉折性價值的重要性認識不夠。①這就是說,“自然的主體性”所蘊含的主體性的際域突破,將給我們展示出理解自然及其存在的新的思維方式。

  一、“自然的主體性”:主體性的“驚人”的種際突破

  當代的新自然主義表現為生態主義,它是以生態整體性為出發點來看待人與自然關係的理論形態,體現在生態倫理學、後現代科學等之中。對生態問題的反思所展開的現代主體性批判是後現代生態倫理學的一個主要論域,人類中心主義則是後現代生態倫理學的集中批判物件。

  人類中心主義(anthropocentrism),或人類中心論,是指在人與自然的關係之中把人當作自然界的中心和目的,認為自然物的存在價值在於滿足人的需要,人類可以為了自己的利益犧牲生態系統的平衡與穩定。在人類中心主義的思維視野中,人類是自然世界的主體,自然是人類的客體。在現代主體性哲學的邏輯中,主體是主動的、能動的,而客體則是消極無為的、受動的。人與自然的這種主客二分所導致的基本結果就是人們像統治異族那樣去統治自然界。在人類中心主義的思維框架中,每個人都可以而且也應該向著自然界大膽進軍,人的主體性在大力改造自然界、提高社會生產效率、增加社會物質財富中得以實現,人們在多大程度上實現自然物的屬人化、商品化、財富化成為人的實踐主體性的標誌。在人類中心主義的思維框架中,世界被抽象為無限的,人類可以隨意地掠奪自然資源來實現社會經濟的增長。設定世界的無限性,就會認為只要人有足夠的生產能力,就會創造無限的物質財富,這是“人有多大膽,地有多大產”式的現代生產主義和發展主義的迷夢,以世界無限性為前提的生活是一種物質主義的生活,是物對人的遮蔽和人對物的崇拜。人類對自然的主體性實踐還受到現代資本的逐利原則的驅動。人類中心主義的實踐主體性與資本的逐利驅動相結合,形成了人征服自然的主體性實踐的複合動力。現代社會中,由於資本的超越性擴充套件,人與世界全部為現代資本所控制,科學技術也為資本服務,成為資本的價值增值的工具,資本的物質性根基規定了主體性形而上學要與之相適應,資本的逐利性原則規定了人類主體性在自然世界的恣意膨脹。

  作為“一種根本的、自然主義意義上的環境倫理”[2]3,後現代的生態倫理學是確認自然具有主體性的倫理學。動物權利論以辛格的《動物解放論》和雷根的《為動物權利而辯》為代表,反對娛樂性狩獵、食用家禽家畜、用動物做實驗等,在動物權利/解放論看來,“凡是擁有感受痛苦能力的存在物都應給予平等的道德考慮,由於動物也擁有感受痛苦的能力,那麼對動物也應給予平等的道德考慮”[3]。由於動物具有和人一樣的“感受痛苦的能力”,因此就要給予動物與人平等的道德地位,從道德關懷的視角還動物以道德主體性。為動物的權利做出道德辯護在強調把道德關懷推廣到動物的身上時,必然邏輯地走向生物中心主義。生物中心主義即生命中心主義,它強調所有的生命都是道德關懷的物件。阿爾貝特?史懷澤提出了敬畏生命的生態倫理觀,認為“敬畏生命不僅適用於精神的生命,而且也適用於自然的生命……人越是敬畏自然的生命,也就越敬畏精神的生命”[4]。這就把主體性的道德關懷從動物身上進一步推廣到自然界的一切生命體那裡,主體性的際域實現了種際的拓展。生態整體主義強調的是生態系統的整體性存在方式,人與自然界的其他成員是同屬共同體,大地倫理學提出“土地倫理是要把人類在共同體中以征服者的面目出現的角色,變成這個共同體中的平等的一員或公民。它暗含著對每個成員的尊敬,也包括對這個共同體本身的尊敬”[5]。根本的、自然主義的環境倫理學把自然事物本身作為道德考慮的.物件,這就是“把人類與其他物種看做命運交織在一起的同伴”[2]3,把人與其他物種平等化、同伴化,主體與客體之間的界限模糊了,深層生態學認為:“在存在的領域中沒有嚴格的本體論劃分。換言之,世界根本不是分為各自獨立的主體和客體,人類世界與非人類世界之間實際上也不存在任何分界線,而所有的整體是由它們的關係組成的。”[6]隨著人與自然的種際分隔被整體主義的哲學視界所打破,以及道德主體性融入生命共同體,傳統的人類中心主義的主體性形而上學在生態倫理學中遭遇到沉重打擊。

  第31卷第4期陶火生,等:“自然的主體性”――現代主體性的新自然主義消解,那麼,作為主體的自然具有什麼樣的主體性呢?現代主體性專指人的能動性、主動性、積極性、創造性等,而且這種主體性與現代理性密切相關,那麼,沒有理性的自然如何具有能動性、主動性、積極性和創造性呢?這在於對自然本身的理解,下文將詳細論述。

  二、自然的主體性:主體性形而上學的新自然主義消解

  針對現代性形而上學造成的現代問題,後現代主義力圖消解現代性的主體性形而上學。在後現代主義哲學中,“不論是作為最高的價值、創造世界的上帝、絕對的本質還是作為理念、絕對精神、意義或交往的關聯絡統,或者在現代自然科學中作為創造一切、改造一切的主體,都只不過是人的精神創造出來的、用以自我安慰、自我欺騙的東西而已”[8]31。曼弗雷德?弗蘭克說:“自啟蒙運動始,人的主體性便被精神科學賦予至高無上的地位。啟蒙運動最突出的成就之一就是主體的發現和弘揚。然而,二百多年來的社會狀況和人的實踐日益表明,所謂的主體性只是形而上學思維的一種虛構而已。事實上真正的主體性並不存在,主體始終處在被統治、被禁錮的狀態。”[8]3839主體變成了人的自我欺騙,主體性只不過是人的自我虛構,在後現代主義那裡,主體性形而上學所建構起來的主體為中心的精神世界轟然倒塌。

  後現代主義對主體性的消解呈現為多元路徑:一方面是對作為主體的人的主體性的消解,另一方面是對主體性形而上學語境中物件的客體性的消解。消解物件的客體性與消解人的主體性殊途同歸。物件的客體性的消解在兩個論域中進行,就人與人的關係而言,作為交往物件的人的客體性的消解凝聚於主體間性、主體際性(intersubjectivity)。就人與自然的關係而言,自然物件的客體性的消解凝聚於自然的主體性。因此,“自然的主體性”是後現代哲學消解主體性形而上學的重要理路,而不是主體性的隨意擴充套件與廣用。如果僅僅在詞義上擴大主體性的指涉物件和範圍,而不在後現代主義消解主體性的語境中來討論“自然的主體性”,那會使得“自然的主體性”的革命性轉折意義大打折扣。

  在作為後現代主義之一(或深受後現代主義影響)的新自然主義看來,自然實現其主體性是一場自然的返魅運動。自然的返魅是由人來實現的,一棵樹不能站在法庭上為自己辯護,動物的權利要由人來代理申訴,人能夠祛魅自然,人也能夠返魅自然。對自然的返魅必須破除自然的客體化意識,把自然作為存在的呈現者,使其復歸主體性。“自然的主體性”力圖消解被客體化的、作為人的征服和掠奪物件的自然。在自然界的生命共同體中,人與物件不再是單向度的主客關係,人對自然的態度不是掠奪、征服、佔有、統治、控制,而是對話、交流、夥伴、共生、協調發展、保護、建設。在“自然的主體性”世界中,人不再是自然的唯一目的和最終尺度,自然以其自在的目的和規律呈現存在;自然不再是使用價值的集散地,而是有其內在價值;人作為生態系統中的一員參與自然界的生活,人與其他物種處於平等的存在地位。自然的主體性凸顯的是自然界在人類發展和社會歷史中的地位,這也是人在自然界中的重新定位。在生命權力平等的生態世界中,對自然的道德關懷應該是社會發展和人類生存的基本維度,一旦主體性躍出人的內在世界而進入到(不同於人的)自然世界,隨著價值原則的種際擴充套件形成的價值範疇的人學基點的隱去,自然的存在及其價值將被重估。

  自然的返魅需要返魅的科學。如果說“自然的祛魅”意味著“否認自然具有任何主體性、經驗和感覺”,那麼“自然的返魅”並非意味著自然的神靈重現,而是以現代生態學為科學基礎,對自然的整體主義考察。生態正規化科學觀是對現代機械論的科學觀的根本變革,為當代人類的生態生存提供了新的學科基礎。現代科學是祛魅的科學,理性主義把科學的迷魅簡單化為知識的堆集,科學的美與魅被理性祛除。後現代科學的生態正規化轉換,意味著科學由祛魅自然向著返魅自然的“復歸”,這一“復歸”也意味著人與自然的整體性、有機性統一。在生態學正規化的科學觀中,現代科學正規化導致了科學本身的祛魅,而在後現代的有機論中,“科學和世界都開始返魅”[7]43。現代哲學的二元論和還原論、機械論的思維方式、事實與價值的分離、主體與客體的對立,深刻地影響了現代科學及其運用。而新自然主義生態學則要求確認自然的自在執行,以及人與自然的和諧相處。整體主義、有機論方法、超越人類中心、反對控制和掠奪自然,打破禁忌、多元化認同、強調非暴力、追求生態和諧成為新自然主義的認識方法和價值追求。

  把主體性還歸自然,自然的主體性的道德評判會造成傳統倫理學的種際革命,傳統倫理學處於社會共同體之中,對人的主體性存在可以有道德評判,也可以從人的主體性存在提出社會的道德評判標準,建構社會的道德架構。倫理學的種際革命是把道德關懷推進到人與自然的關係領域。新自然主義倫理學深追自然的內在價值,恢復生命和自然的主體性。自然的內在價值的獲得方式則是簡居山野、貼近和體悟自然,希望人能夠像山一樣思考,直到走向荒野,深層生態學從寬域的“生態自我”來實現人與自然的認同,把平等的範圍擴大到整個生物圈,提倡生態中心主義的平等,以超越理性的直覺來感受自然的內在價值。在新自然主義那裡,多元理論形態建基於共同的世界觀基礎,這就是後現代的生態哲學世界觀。無論它們之間的分歧如何,這樣的共識是存在的:世界是一個有機的整體,人與自然相互作用;人是生態系統中的一員,生命和自然的存在有其自在的獨立性。自然不是人的價值的實現,而是有著內在價值。人在生態世界中生存,自然世界影響著人類的生存狀況。作為當代科學的生態學正規化基礎的後現代生態主義世界觀提供給人們一種廣泛的、整體的世界圖景,這個物質性的自然世界不只是人類認識的物件和現代知識的來源,它還是人類的現實的生存世界,人類在這個世界中用自己的生存方式與自然存在者共同呈現存在。 自然不是存在者意味的自然物,而是存在的世界性湧現,世界的真實存在本身是前理性的,它要在人的生存建構中才能得到理會。正如當代哲學家海德格爾對範疇論性質的存在論的批評所認為的:“從存在論的範疇的意義來了解,自然是可能處在世界之內的存在者的存在之極限狀況。此在只有在它的在世的一定樣式中才能揭示這種意義上的作為自然的存在者。這一認識具有某種使世界異世界化的性質。自然作為在世界之內照面的某些特定存在者的諸此在結構在範疇上的總和,絕不能使世界之為世界得到理解。”[9]77從範疇論性質的存在論來看待自然,自然成為人類的知識來源,但是,這一認識的性質是“使世界異世界化的”,自然的真正的人的存在卻被遺忘,“人們儘可以無視自然作為上手事物所具有的那種存在方式,而僅僅就它純粹的現成狀態來揭示它、規定它,然而在這種自然揭示面前,那個‘澎湃爭湧’的自然,那個向我們襲來、又作為景象攝獲我們的自然,卻始終深藏不露”[9]83。為我們所熟知的自然卻“深藏不露”,我們獲得瞭解釋自然迷魅的自然科學和客觀真理,自然卻遠離我們而去,我們描畫了自然,同時也遮蔽了自然。自然知識所遮蔽的自然,才是那種生存論性質的自然,是作為人的生存世界的自然。

  自然何以具有主體性,不僅需要從生存論、存在論的根基來重新理解自然,也需要從存在論根基處徹底破除現代主體性哲學所形成的認識洞穴。

  三、自然的主體性:“主體性”的存在論根基

  主體性(subjectivity)是主體的根本屬性。“主體”(subject)這個詞,從詞源學的角度看,來自拉丁文的“subjectum”,意即“在前面的東西”,作為基礎的東西。笛卡爾首次把“主體”(自我)作為專屬於人的哲學範疇從一般的實體範圍中標列出來,在笛卡爾看來,所謂“主體”就是指自我、靈魂或心靈。當笛卡爾宣佈“我思故我在”時,也就宣告了西方主體性時代的來臨,宣告了神學時代之後人學時代的到來。

  主體性是現代性的一個核心範疇,主體性形而上學為現代(modern)社會的發展曾經作出傑出的貢獻,同時,也帶來了各種各樣的現代問題,尤其是自然的客體化導致的自然的沉淪與顛覆。現代社會的發展需要充分利用人的主體性力量來創造大量的物質財富,主體性藉助工業生產――“儘管以異化的形式”――的實現創造了前所未有的生產力、資金和人口,滿足了人的物質需要,創造了日益發達的工業文明。同時,自然界的客體化意味著作為物件的自然界在人的主體性實踐中被異化,自然的異化就是自然的物件性的喪失。由於人是“物件性存在物”,自然物件的異化源自於人的生存異化,而生存世界的顛覆將導致人自身的覆滅。

  然而,海德格爾對傳統形而上學的存在論革命,為“主體”奠定了新的存在論根基,從而,為“自然的主體性”提供了新的可能。

  遺忘存在的存在者哲學把人與世界二元化,設定了主客體的哲學認識論前提,以主客模式呈現出來的存在者被固執地當做理解存在的主導樣式,這使得存在論長期處於晦暗之中。在海德格爾看來,主客體關係是一個不祥的哲學前提,“認識世界――或談起和談論世界――於是就充當了在世的主要模式,即使在世並不是如此這般被設想的。但是因為這種存在的結構在存在論上一直無由通達,又被人們在存在者狀態上經驗為一個存在物(世界)和另一個存在物(靈魂)之間的‘關係’,又因為人們為了找到存在論的立足點,總是固執地把存在物當作世記憶體在者,以此理解存在,所以,人們試圖把世界和靈魂之間的關係設想成這兩個存在物本身以及它們的存在意義的根基――也就是說,把它設想成現成在手邊的在……這樣一來,(這種理解)就成為認識論或‘知識形而上學’問題的出發點,因為還有什麼比一個‘主體’關係到一個‘客體’或者一個‘客體’關係到一個‘主體’更加顯而易見呢?所以非要把這種‘主客體關係’設為前提不可。可是,儘管這個前提就其事實性而言是不容指摘的,它還是而且恰恰因此是個不祥的前提,假如人們聽憑它的存在論上的必要性尤其是它的存在論意義留在晦暗之中的話”[12]78。傳統形而上學的認識論透過設定“主體”與“客體”的關係把人與世界關係的認識變得簡單了,人與世界的關聯定格為主體與客體之間以主體為中心的外在關係。

  人與自然都是存在的呈現者,因此,就都具有主體性。人透過此在的生存呈現此在,人的生存方式既包括理性方式,也包括非理性的、前理性的方式,因此,人的主體性既包括理性的意識,也包括非理性、前理性和意志、激起以及生命存在。自然世界透過其世界性來呈現存在,自然世界的世界性就是人生活於其中的世界整體,這是一個充滿迷魅的生態系統。

  把主體性引入自然,承認自然作為主體具有主體性,這是新自然主義(後現代生態世界觀)的重大理論突破,不僅打破了主體性的“主體”規定、消解了現代主體性形而上學,而且破解了傳統主客二分的認識論框架,體現了後現代主義對現代性的超越。這一突破的非凡意義在於:它是後現代主義消解現代主體性的新自然主義路徑。

  從主體性的存在論分析來看,在新自然主義那裡,“自然的主體性”的提出是為了約束人的主體性的惡性膨脹。抬高自然並不是要貶低人――就好像把人當作生態系統中的一員並不能把人簡單化為與其他物種一樣的生命體,這會否認整個人類發展――而是把自然置放在與人平等的高位。承認自然的主體性存在不是構造出主體性的自然知識,而是把自然的主體性融入人的主體性之中,重建人的生態主體性,以人與自然的存在論性質為域架構人的“生態自我”。只有這樣,面對著與自然一樣的存在地位,人才能真正地遵循自然、敬畏生命,承認自然的內在價值,與自然進行平等的交流,欣賞自然之美,融會於自然。承認自然的主體性存在,人才能以生態和諧為目標,調整自己的實踐方式、價值觀念以及推動社會發展方式的生態化轉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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