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東頭的二虎子美文

村東頭的二虎子美文

  虎子還是那麼瘦小,黝黑的似根木炭,前額低頭的當兒,都發出光來。他坐在我家的沙發上,背弓著,手放在雙膝間,很是侷促。這也難怪,我二十歲工作的時候,他還在穿開檔褲,拖著鼻涕滿村跑。還記得他家那屋是竹籬笆。冬天的時候,炕坑裡竄著老高的火苗,後背卻被寒風吹得脊樑骨結冰。

  他是受託來邀請我回村喝喜酒的。他哥,那天大婚。

  我和他一同回村。一路上我開車,他瞅著我,一幅崇拜和好奇的樣子。

  “豔兒姐,你有照嗎?”

  “我沒照。”我微笑著,漫不經心的回覆他,—這個十一歲的小不點兒。

  “你沒照?!”他的嘴巴張成了O型。“我要下車!”一扭頭虎子就去開車門。

  我趕緊一腳剎住車,一手抓住虎子,驚出一身冷汗。

  “車開這麼快,你不要命了!?”我重新鎖好車門。

  “你才不要命呢!無照駕駛,我們村開拖拉機的都有證。”

  “有照無照好大回事兒!你看我不照樣把你拖著開的好好的嘛。”這小屁孩,還認了真了。我發動車,準備走。

  “你沒照我真下車。”

  “五十里路你走回去?”

  “走回去!”

  這小碳頭,還真來勁兒了。我只好如是說是開玩笑的,有照的。他不依,非得看看。我說那你自己翻我的手提包吧。他真翻包。末了,聽話的坐到靠椅上,翻著一雙大白眼,像個非洲人。

  我不能不佩服一個十一歲孩子的安全意識,法制意識。

  “你把小命兒可看的挺重的。”我調侃他。

  “那當然!聽我婆婆說,我爹在廣州打工,就是因為沒照在廠裡做工時被機器給絞沒了。”他很認真的說。

  “絞沒了?”

  “恩。婆婆說,治了一個多月也沒治好。那時候我還只有三歲,爹就沒了。然後,和他一起打工的娘也改嫁了,再沒回到村裡看我們。”

  車裡開始沉默。

  這些年我也回村裡,只是來去很是匆匆。就是回了,也很少到村東頭去,因為遠。後來父母隨我進了城,回去的更少了。敢情是拄著柺杖的駝背么婆帶大了虎子這對兄弟。上回看到李家么婆的時候,她正扯豬草。一臉汗水,花白的頭髮在空中飄舞著。她來我家讓我嘗她的炒栗子的時候也沒提起這檔子事。

  村裡的.故事,實在是知道的太少了,太少了。

  我開始對小虎子溫和,不再天一句地一句的玩笑他。

  虎子的家,車是開不進去的。一個朝天坡,完了還得過一個埡,再走一段窄窄的山路。他家算是村子的最東頭了,單家獨戶,獨落於山腰中。屋裡的火熄了,想到鄰家借個火,來回是要半響功夫的。我不知道這拄著柺杖,馱著背的李家么婆,這些年是怎麼過來的,是怎麼拉扯這對孫子的。那籬笆屋,還透風麼?

  剛下過雨,路上一片泥濘。無奈,我只好脫下高跟鞋,赤腳。反正這山路的泥巴軟和。虎子比我動作更快的脫下腳上那雙白色的運動鞋,遞給我。

  “泥巴好玩?要我幫你提鞋?”我慈愛的看著他,並順手接過鞋準備放進包裡。我想虎子恐怕是擔心新鞋被泥水給髒了。回去還要見賀婚的客人呢。

  “穿上!”虎子一把又搶回他的鞋,重新遞給我,口氣竟是命令式的。

  我愕然。

  腳上已經有泥了,怎麼能穿虎子的鞋。再說,就是沒泥也不能穿。他那鞋,說不定是李家么婆賣雞蛋買的,摘野蒿子葉賣了後買的。多不容易。可是虎子不依我,非得要我換上,要不然不準走。跟坐車時要下車一樣堅決,執固。

  我被要挾著穿上了那雙雪白的運動鞋,眼裡卻含了淚,熱淚。

  虎子倒是無所謂。

  “知不知道,我嫂子是大學生哩!我嫂子第一次來我家的時候,也下雨,就是穿的我哥的鞋。”虎子幫我打好最後一圈鞋帶,站起身來,驕傲地告訴我。

  “你嫂子是大學生?”

  “恩!我也快是初中生了呢!我也要讀大學,將來幹大事!”虎子的眸子亮著神采,拍著小胸脯,明顯活躍起來。在他的臉上,寫著滿足,和無盡的嚮往。

  “我哥高中畢業後去深圳打工,就遇上我嫂子了。聽大人說,嫂子進廠比我哥還遲幾年,我哥很是照顧她。嫂子覺得我哥是個實誠人,愛想問題又愛幹活,兩人就好上了。嫂子還說我家前後環境好,空氣好,結婚後就在家裡辦養雞場……”

  虎子興高采烈的說著,拘束勁兒完全不見了蹤影。

  一拐彎兒,已經可見他家的熱鬧情景了。三間小平房,張燈結綵地,很是喜慶。“豔兒回來了!”不知是誰先看見了我,鄉親們都跑過來,爭相拉著我的手去看新娘。這新娘子可真是生的標緻,一副賢惠能幹的模樣。小虎他哥望著新娘子,滿臉都洋溢著幸福。

  李家么婆也迎過來。我一把握住么婆的手,把她從塔中央攙到塔落旁:“恭喜你么婆!么婆,虎子把一切都跟我說了。這麼多年你受苦了!你受苦了!”

  “不苦呢!”

  “我不苦呢!豔兒!”看我眼淚圈在眶內,么婆拉著我的手在凳子上坐下,緊緊地攥住我的手。

  “兒媳的事兒,我一直沒告訴你。我個寡媽子,又是個病包兒,那時可真是懵了。但是鄉親們幫了我!你看看,今天這麼大的事情,都是大夥兒一塊兒幫助張羅地。”

  我放眼望,的確。李家么婆這會兒就是坐在這裡歇半天不做甚,這婚禮也是熱鬧鬧地。

  “那你這學費是怎麼湊的啊,還有你的,這麼多年你都是怎麼照顧自己的?”我真的很想知道么婆是怎麼挺過來的。

  “我養豬賣,學費都是豬錢,雞蛋錢就攢著做伙食費。現在小學、初中都免費,虎子讀書我從沒交過學費。只是虎子他哥沒趕上黨的好政策,小學初中都要交錢。苦撐著供他念高中,要考大學那年,我又害了一場大病,你曉得,我一直是個病包,醫藥費一大坨,供不起啊……”

  “唉!”么婆深深地嘆了一口氣。“要是現在就好了,害再大的病,我都不擔心。150塊錢,就可以在醫院一直把病診好,不要再加一分錢,多好!要是現在,虎子他哥也不會讀不成大學了。虎子他哥啊,總沒能趕上這些好政策。要是現在,再苦再累,我還是要湊錢送他的,不耽誤他這蔸苗子。”

  看樣子,國家對農村實行醫療全報銷,農民都是實實在在受了益處的。這李家么婆,也是受了益的。

  李家么婆都談論到讀大學的事兒了,看來我一直擔心么婆和兩個孫兒沒飯吃沒衣穿已是多餘,心中不覺寬態起來。么婆心中對虎子他哥留著這麼大的歉疚,看樣子虎子的大學夢,是會圓的。以前只有么婆賣豬賣雞蛋,現在還有哥嫂幫忙支撐著,這李家么婆,是定然會讓虎子去圓夢的。

  我脫下腳上虎子的運動鞋,輕輕地擦拭著上面的泥水。這雙鞋,白亮亮地綻著光芒。想著在車上,在路上虎子那固執的模樣,那神采飛揚的模樣,我笑了。

  這村東頭的黑小子,將來是要長出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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