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獨活為題目的美文賞析

以獨活為題目的美文賞析

  獨活是一味中藥,荒郊野山裡頗常見。身量超過左右芳鄰、別的草本大半截。

  分明是一棵草,模樣卻似樹,生成直上直下、高大壯碩的植株。從夏到秋,頑強地戳在地裡,撐著一把碎花小傘,素的。

  它撐這把傘,並非無緣無故,在等待前生相約的某個人。

  但那人,偏偏失信。雖盼望許久,終究沒有來。

  昨天不曾來,今天不曾來,明天未必來。

  或許預先已猜到:對方永遠不會來。

  心有牽掛獨自活。

  “獨活”兩個字,既不好看也不好聽,稜角冰一般寒冷尖銳。口感硬而酸澀,含有黃連苦味。

  又像秋後懸空的半輪月,殘缺仳離,穿著蟬翼單薄的衣裳。是人生所有境遇中,最考驗靈魂韌度、但也哽咽難言的一種。

  人之本心,是趨於圓融和諧的,對此異常害怕。

  生命的江河大水滔滔,幽深湍急。互相攙扶著,尋幾塊石頭墊腳,手牽手地跋涉,尚嫌不夠安全。

  有誰願意獨自生活呢?

  更何況,是這樣希望渺茫的獨自?

  相對理想的願景是:燕燕鶯鶯、耳鬢廝磨、比翼雙飛、花好月圓。

  久候人不來。

  這株任性的草,沒想過放棄,顧不上反省,繼續等。耐受著野地風吹,露水深濃。

  等呀等呀。從夏的盡頭站到秋初,從前生站到了今生。

  那把簡樸的素色傘,底下並沒有甜甜蜜蜜、卿卿我我,亦無甘苦與誰同。只是隨身遮風蔽雨的家當,方便順手,還可擋一擋毒辣太陽。

  撐一把傘。僅僅為希望,撐上一把傘。

  撐一把屬於自己的傘,在任何時候,不自暴自棄。

  有傘的世界,縱然沒人過問,也不至於感冒。

  黃昏時大雨滂沱,澆滅了流螢的尾燈,淋溼了愛哭的樹木。卻澆不滅、淋不溼傘下的安穩期盼。

  形成傘的'那些花,幾乎不算花。

  結構過於密集,外觀太小也太素,缺乏餘地和技巧。壽命卻太久,久得足以讓人充分遺忘。開時熟視無睹,末了也無紅消香斷的哀怨難捨。

  然而必須開,就像瀑布三千尺。暴脾氣的水勒不住,必須向低處奔流。

  蓄足了渾身力氣,齊刷刷,往死裡沒命的開。

  一朵兩朵無數朵。

  它奮力開著花。它在等人。

  所有的花都在等人。

  等呀等。一天一天,等沒了青春,等成了白頭。

  遲遲不來的那個人啊!可記得三生石畔萬千囑咐、對看兩不厭,橋邊柳側執手依依?

  全心全意開花,拼將這一場。哪怕只換你今世裡匆忙過路。

  秋風起時,那些無名的花朵死在了枝上,化成一把枯瘦乾柴,仍然皮肉緊緊地相連,不肯逐風揚散。也未見哪個情種扛著鋤頭來送別,為之灑幾滴憐惜淚,再附上一曲纏綿悽切的《葬花吟》。

  盤桓不願離去。開到荼蘼事了,愛到嚴霜摧折。

  能夠堅持自己的態度,也算是一種態度。未必盡如所願,為只為不至後悔。

  獨活入藥的部分,是它地下的根。性味辛、苦、微溫,具有止痛作用。

  等待經年,頭頂雁字南遷、日升月落;身邊阡陌春草綠,潮水漫上長堤。酸甜苦辣千般滋味,暗自滑落腹中,久而久之,便成了一劑藥物。

  儲存些藥物,有備無患何其重要。

  無論誰與誰,當時怎樣指天誓日;隔了輪迴的永夜裡,沒有人會再關心對方的痛楚。

  與其幻想被拯救,何如自己醫自己的傷,自己止自己的痛。

  自己做自己的醫生。

  還有斷橋邊那記吻痕,你印堂上拔不去的毒,生生世世須臾發作。我釀造的這副苦藥,難以下嚥,但也是唯一的解藥。

  現在你一定忘了。待到病入膏肓的時候,會在淚光中絕望地想起。

  這世上,得失沒有公平。

  曾經專心栽種的,不一定能夠結果,又或者過程即是結果。

  弓弦發出的箭矢,哪怕飛得再遠,也能在草叢中尋見。但並非每一種等待,都能尋見確切終點,墜落於某處。

  作家三毛在最後幾年,曾經不顧世人目光,瘋狂追求過西部歌神王洛賓。

  年齡相差30多歲,隔山隔海又隔代溝。他柔和地拒絕了她,像一位慈祥長者該做的那樣。

  其實原因還不止這些——他早年經歷坎坷、妻子亡故,早就自認勘破了情緣,誓言永不再娶。

  理智拒絕愛,拒絕了才華橫溢又敏感自尊的她,固然遺憾。但也鬆了一口氣,以為是個清醒的決定。

  誰知不久,便聽到她自殺的訊息。

  這次,他真正地失眠了。翻來覆去月明夜,筆下不覺流出一支歌:

  為將遺憾贖回來,

  我也去等待

  他的後來毫無疑問,只剩下等待。抱定了這句話,寂寞餘生。

  你永遠不再來

  我永遠在等待

  愛到徹底時,反而忘記了起初的目的。

  忘記了尋求,忘記了索取,甚至忘記了如何經營愛。

  最後只留下自己,形影相弔,謹守著無邊的等待。

  等呀等。為那遠處模糊的人,等到天荒地老,等到藍田玉生煙、滄海變桑田。等成山間一株開白花、帶辛辣苦味的獨活草。在風裡雨裡烈日下,撐著一把素色小傘,滿懷歡喜地自願煎熬。

  “越等待,我心中越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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