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雀東南飛 ——為焦仲卿妻作》原文翻譯及賞析

《孔雀東南飛 ——為焦仲卿妻作》原文翻譯及賞析

《孔雀東南飛 ——為焦仲卿妻作》原文翻譯及賞析1

  原文

  序曰:漢末建安中,廬江府小吏焦仲卿妻劉氏,為仲卿母所遣,自誓不嫁。其家逼之,乃投水而死。仲卿聞之,亦自縊於庭樹。時人傷之,為詩云爾。

  孔雀東南飛,五里一徘徊。

  “十三能織素,十四學裁衣。十五彈箜篌,十六誦詩書。十七為君婦,心中常苦悲。君既為府吏,守節情不移。賤妾留空房,相見常日稀。雞鳴入機織,夜夜不得息。三日斷五匹,大人故嫌遲。非為織作遲,君家婦難為!妾不堪驅使,徒留無所施。便可白公姥,及時相遣歸。”

  府吏得聞之,堂上啟阿母:“兒已薄祿相,幸復得此婦。結髮同枕蓆,黃泉共為友。共事二三年,始爾未為久。女行無偏斜,何意致不厚。”

  阿母謂府吏:“何乃太區區!此婦無禮節,舉動自專由。吾意久懷忿,汝豈得自由!東家有賢女,自名秦羅敷。可憐體無比,阿母為汝求。便可速遣之,遣去慎莫留!”

  府吏長跪告:“伏惟啟阿母。今若遣此婦,終老不復取!”

  阿母得聞之,槌床便大怒:“小子無所畏,何敢助婦語!吾已失恩義,會不相從許!”

  府吏默無聲,再拜還入戶。舉言謂新婦,哽咽不能語:“我自不驅卿,逼迫有阿母。卿但暫還家,吾今且報府。不久當歸還,還必相迎取。以此下心意,慎勿違吾語。”

  新婦謂府吏:“勿復重紛紜。往昔初陽歲,謝家來貴門。奉事循公姥,進止敢自專?晝夜勤作息,伶俜縈苦辛。謂言無罪過,供養卒大恩;仍更被驅遣,何言復來還!妾有繡腰襦,葳蕤自生光;紅羅復斗帳,四角垂香囊;箱簾六七十,綠碧青絲繩,物物各自異,種種在其中。人賤物亦鄙,不足迎後人,留待作遺施,於今無會因。時時為安慰,久久莫相忘!”

  雞鳴外慾曙,新婦起嚴妝。著我繡夾裙,事事四五通。足下躡絲履,頭上玳瑁光。腰若流紈素,耳著明月璫。指如削蔥根,口如含朱丹。纖纖作細步,精妙世無雙。

  上堂拜阿母,阿母怒不止。“昔作女兒時,生小出野裡。本自無教訓,兼愧貴家子。受母錢帛多,不堪母驅使。今日還家去,念母勞家裡。”卻與小姑別,淚落連珠子。“新婦初來時,小姑始扶床;今日被驅遣,小姑如我長。勤心養公姥,好自相扶將。初七及下九,嬉戲莫相忘。”出門登車去,涕落百餘行。

  府吏馬在前,新婦車在後。隱隱何甸甸,俱會大道口。下馬入車中,低頭共耳語:“誓不相隔卿,且暫還家去。吾今且赴府,不久當還歸。誓天不相負!”

  新婦謂府吏:“感君區區懷!君既若見錄,不久望君來。君當作磐石,妾當作蒲葦。蒲葦紉如絲,磐石無轉移。我有親父兄,性行暴如雷,恐不任我意,逆以煎我懷。”舉手長勞勞,二情同依依。

  入門上家堂,進退無顏儀。阿母大拊掌,不圖子自歸:“十三教汝織,十四能裁衣,十五彈箜篌,十六知禮儀,十七遣汝嫁,謂言無誓違。汝今何罪過,不迎而自歸?”蘭芝慚阿母:“兒實無罪過。”阿母大悲摧。

  還家十餘日,縣令遣媒來。雲有第三郎,窈窕世無雙。年始十八九,便言多令才。

  阿母謂阿女:“汝可去應之。”

  阿女含淚答:“蘭芝初還時,府吏見丁寧,結誓不別離。今日違情義,恐此事非奇。自可斷來信,徐徐更謂之。”

  阿母白媒人:“貧賤有此女,始適還家門。不堪吏人婦,豈合令郎君?幸可廣問訊,不得便相許。”

  媒人去數日,尋遣丞請還,說有蘭家女,承籍有宦官。雲有第五郎,嬌逸未有婚。遣丞為媒人,主簿通語言。直說太守家,有此令郎君,既欲結大義,故遣來貴門。

  阿母謝媒人:“女子先有誓,老姥豈敢言!”

  阿兄得聞之,悵然心中煩。舉言謂阿妹:“作計何不量!先嫁得府吏,後嫁得郎君。否泰如天地,足以榮汝身。不嫁義郎體,其往欲何雲?”

  蘭芝仰頭答:“理實如兄言。謝家事夫婿,中道還兄門。處分適兄意,那得自任專!雖與府吏要,渠會永無緣。登即相許和,便可作婚姻。”

  媒人下床去。諾諾復爾爾。還部白府君:“下官奉使命,言談大有緣。”府君得聞之,心中大歡喜。視歷復開書,便利此月內,六合正相應。良吉三十日,今已二十七,卿可去成婚。交語速裝束,絡繹如浮雲。青雀白鵠舫,四角龍子幡。婀娜隨風轉,金車玉作輪。躑躅青驄馬,流蘇金鏤鞍。齎錢三百萬,皆用青絲穿。雜彩三百匹,交廣市鮭珍。從人四五百,鬱郁登郡門。

  阿母謂阿女:“適得府君書,明日來迎汝。何不作衣裳?莫令事不舉!”

  阿女默無聲,手巾掩口啼,淚落便如瀉。移我琉璃榻,出置前窗下。左手持刀尺,右手執綾羅。朝成繡夾裙,晚成單羅衫。晻晻日欲暝,愁思出門啼。

  府吏聞此變,因求假暫歸。未至二三里,摧藏馬悲哀。新婦識馬聲,躡履相逢迎。悵然遙相望,知是故人來。舉手拍馬鞍,嗟嘆使心傷:“自君別我後,人事不可量。果不如先願,又非君所詳。我有親父母,逼迫兼弟兄。以我應他人,君還何所望!”

  府吏謂新婦:“賀卿得高遷!磐石方且厚,可以卒千年;蒲葦一時紉,便作旦夕間。卿當日勝貴,吾獨向黃泉!”

  新婦謂府吏:“何意出此言!同是被逼迫,君爾妾亦然。黃泉下相見,勿違今日言!”執手分道去,各各還家門。生人作死別,恨恨那可論?念與世間辭,千萬不復全!

  府吏還家去,上堂拜阿母:“今日大風寒,寒風摧樹木,嚴霜結庭蘭。兒今日冥冥,令母在後單。故作不良計,勿復怨鬼神!命如南山石,四體康且直!”

  阿母得聞之,零淚應聲落:“汝是大家子,仕宦於臺閣。慎勿為婦死,貴賤情何薄!東家有賢女,窈窕豔城郭,阿母為汝求,便覆在旦夕。”

  府吏再拜還,長嘆空房中,作計乃爾立。轉頭向戶裡,漸見愁煎迫。

  其日牛馬嘶,新婦入青廬。奄奄黃昏後,寂寂人定初。我命絕今日,魂去屍長留!攬裙脫絲履,舉身赴清池。

  府吏聞此事,心知長別離。徘徊庭樹下,自掛東南枝。

  兩家求合葬,合葬華山傍。東西植松柏,左右種梧桐。枝枝相覆蓋,葉葉相交通。中有雙飛鳥,自名為鴛鴦。仰頭相向鳴,夜夜達五更。行人駐足聽,寡婦起彷徨。多謝後世人,戒之慎勿忘。

  譯文及註釋:

  序說:東漢末建安(公元196—219)年間,廬江太守衙門裡的小官吏焦仲卿的妻子劉蘭芝被焦仲卿的母親趕回孃家,她(回孃家後)發誓不再嫁人。她的孃家逼迫她改嫁,她便投水死了。焦仲卿聽到(劉蘭芝投水而死)這件事,也在(自家)庭院的樹上吊死了。當時的人哀悼他們,寫下這首詩記述這件事。

  孔雀鳥向東南方向飛去,飛上五里便徘徊一陣。 “(我)十三歲能夠織精美的白絹,十四歲學會了裁剪衣裳,十五歲會彈箜篌,十六歲能誦讀詩書。十七歲做了您的妻子,心中常常感到痛苦悲傷。您既然做了太守府的小官吏,遵守官府的規則,專心不移。我一個人留在空房裡,我們見面的日子實在少得很。雞叫我就上機織綢子,天天晚上都不得休息。三天就織成五匹綢子,婆婆還故意嫌我織得慢。並不是因為我織得慢,(而是)您家的媳婦難做啊!我既然擔當不了(您家的)使喚,白白留著也沒有什麼用。(您)現在就可以去稟告婆婆,趁早把我遣送回孃家。”

  焦仲卿聽了這般訴說後,到堂上去稟告母親:“我已經沒有做高官、享厚祿的命相,幸虧還能娶到這個(賢慧能幹)的妻子,結婚後(少年夫妻)相親相愛地生活,(並約定)死後在地下也要相依為伴侶。(我們)相處在一起不到二三年,(生活)才開始,還不算很久,這個女子的行為並沒有什麼不正當,哪裡料到會使母親不滿意呢?”

  焦母對仲卿說:“(你)怎麼這樣沒見識!這個女子不講禮節,一舉一動全憑自己的意思。我早就憋了一肚子氣,你怎麼可以自作主張!鄰居有個賢慧的女子,名字叫秦羅敷,(長相)可愛,沒有誰比得上,母親替你去求婚。(你)就趕快休掉劉蘭芝,打發她走,千萬不要挽留(她)!” 焦仲卿伸直腰跪著稟告:“孩兒恭敬發稟告母親,現在假如休掉這個女子,我一輩子就不再娶妻子了!”

  焦母聽了兒子的話,(用拳頭)敲著坐具大發脾氣(罵道):“你這小子沒有什麼害怕的了,怎麼敢幫你媳婦說話!我對她已經沒有什麼恩情了,當然不能答應你的(要求)。”

  焦仲卿默默不敢作聲,對母親拜了兩拜,回到自己房裡,張嘴想對妻子說話,卻抽抽咽咽話也說不成句:“本來我不願趕你走,但有母親逼迫著。你只好暫時回孃家去。我現在暫且回太守府裡辦事,不久我一定回來,回來後必定去迎接你回我家來。為此,你就受點委屈吧,千萬不要違揹我的話。”

  劉蘭芝對焦仲卿說:“不要再增加麻煩了!記得那一年冬末,我辭別孃家嫁到你府上,侍奉時總是順從婆婆的意旨,一舉一動哪裡敢自作主張呢?白天黑夜勤懇地操作,我孤孤單單地受盡辛苦折磨,總以為沒有過錯,終身侍奉婆婆。(我)到底還是被趕走了,哪裡還說得上再回到你家來?我有繡花的齊腰短襖,上面美麗的刺繡發出光彩,紅色羅紗做的雙層斗帳,四角掛著香袋,盛衣物的箱子六七十個,箱子上都用碧綠色的絲繩捆紮著。樣樣東西各自不相同,種種器皿都在那箱簾裡面。我人低賤,東西也不值錢,不配拿去迎接你日後再娶的妻子,留著作為我贈送(給你)的紀念品吧,從此沒有再見面的機會了。時時把這些東西作個安慰吧,(希望你)永遠不要忘記我。”

  雞鳴啼了,外面天將亮了,劉蘭芝起床打扮得整整齊齊。穿上我的繡花夾裙,每穿戴一件衣飾,都要更換好幾遍。腳下穿著絲鞋,頭上戴(插)著閃閃發光的首飾,腰上束著白絹子,光彩像水波一樣流動,耳朵戴著用明月珠做的耳墜,手指纖細白嫩像削尖的蔥根,嘴唇紅潤,像含著紅色寶石,輕盈地踏著細步,精巧美麗,真是世上沒有第二個。 劉蘭芝走上廳堂拜見婆婆,婆婆不停地發怒。(蘭芝說:)“從前我做女兒時,出世後從小生長在鄉間,本來就沒受過什麼好的教養,同你家少爺結婚,更感到慚愧。接受婆婆送的錢財禮品很多,卻不能承擔婆婆的使喚。今天我就回孃家去,只是記掛婆婆在家裡辛苦操勞。”回頭再與小姑告別,眼淚像連串的珠子掉下來。(劉蘭芝對小姑說:)“我初來你家時,小姑你剛能扶著床學走路,今天我被趕走,小姑你長得和我一樣高了。希望你努力盡心奉養母親,好好服侍她老人家,初七和十九,在玩耍的時候不要忘記我。”(蘭芝說完)出門登上車子離去了,眼淚不停地簌簌落下。

  焦仲卿的馬走在前面,劉蘭芝的車行在後面,車子發出隱隱甸甸的響聲,一起會合在大路口,焦仲卿下馬坐入劉蘭芝的車中,兩人低頭互相湊近耳朵低聲說話。(焦仲卿說):“我發誓不與你斷絕關係,你暫且回孃家去,我現在暫且去廬江太守府(辦事),不久一定會回來,我對天發誓,決不會對不起你。”

  劉蘭芝對焦鍾卿說:“感謝你忠誠相愛的心願!你既然這樣記著我,盼望你不久就能來接我,你一定要成為磐石,我一定要成為蒲草和葦子。蒲草和葦子柔軟結實得像絲一樣,磐石不容易被轉移。我有一個親哥哥,性情行為暴躁如雷,恐怕不會聽任我的意願,想到將來我心裡像煎熬一樣。”接著舉手告別,惆悵不止,兩人的感情同樣的戀戀不捨。

  蘭芝走進了家門,來到內堂,上前後退都覺得沒有臉裡。劉母(看見蘭芝回來)大為驚訝,拍著手掌說:“沒想到你自己回來了!十三歲就教你紡織,十四歲就能裁剪衣裳,十五歲會彈箜篌,十六歲懂得禮節,十七歲送你出嫁,總以為你不會有什麼過失。你現在究竟有什麼過錯,沒有人迎接你就自己回來了!”蘭芝慚愧地對母親說:“女兒實在沒有什麼過錯。”母親聽後非常悲傷。

  (蘭芝)回家才十多天,縣令派了媒人上門來。(媒人)說,縣令家有個三公子,人長得漂亮文雅,世上無雙,年齡只有十八九歲,口才很好,又非常能幹。 劉母對女兒說:“你可以去答應他。”女兒含著眼淚回答說:“蘭芝才回來時,焦仲卿再三囑咐我,立下誓言,永不分離。今天違背情義,恐怕這件事這樣做不合適。那麼你可以回絕來說媒的人,(以後)慢慢再講這件事吧。”

  劉母告訴媒人說:“(我們)貧賤人家,有了這個女兒,她剛出嫁不久就被休回孃家。(她)不能做府吏的妻子,怎麼配得上縣太爺的公子?希望你多方面打聽打聽(再訪求別的女子),我不能就答應你。”

  縣令的媒人走了幾天後,不久太守派郡丞來求婚了。郡丞說你家有位叫蘭芝的姑娘,出身於宦官人家。說太守家有第五個兒子,嬌美俊逸,還沒有結婚,請郡丞去做媒人,這是主簿傳達下來的話。郡丞直接對劉母說:“我們太守家,有這樣一個好公子,既然想和你家結為婚姻,所以派我到你府上來說媒。”

  劉母謝絕媒人說:“女兒先前有過誓言,老婦我怎麼敢(對她)說再嫁這件事呢?”蘭芝哥哥聽到太守求婚被拒這件事,心中煩躁不安,開口對妹妹說:“你作這樣打算怎麼不好好考慮!前次出嫁得到的是一個小官吏,這次出嫁得到一個貴公子,運氣的好壞相差得像天上地下一樣,(好運氣)足夠使你終身榮耀富貴,不嫁給這樣仁義的公子,往後你打算怎麼辦?”

  蘭芝抬頭回答道:“道理確實象哥哥說的話一樣,我辭別孃家去侍奉丈夫,半途回到哥哥家裡。怎麼處理完全聽從哥哥的主意,哪敢自己隨便作主呢?雖然我與府吏立下誓約,但與他永遠沒有機會見面了。立刻就答應太守這門親事,就可以結成婚姻。”

  太守的媒人從座位上起來連聲說:“是是,就這樣辦,就這樣辦。”他回到郡府報告太守說:“我接受您交給的使命,到劉家去做媒,公子很有緣份,說媒很成功。”太守聽了這些話,心裡非常歡喜,(馬上)檢視婚嫁歷,又翻看婚嫁書,便告訴郡丞:“婚期定在這個月內就很吉利,年、月、日的干支都相適合,好日子就在三十這一天,今天已經是二十七了,你趕快去劉家訂好結婚日期。”太守府內大家互相傳話說:“趕快籌辦婚禮吧!”(趕辦婚禮的人)像天上的浮雲一樣來來往往連線上斷。裝婚禮(物品)的船繪有青雀和白天鵝的圖案,四角掛著繡有龍的旗幡,輕輕地隨風飄蕩。金色的車子白玉鑲的車輪,緩步前行的青驄馬,套有四周垂著彩纓、下面刻著金飾的馬鞍。贈送的聘金有三百萬,都用青色的絲線穿著,各色綢緞有三百匹,從交州廣州採購來的山珍海味。僕人有四五百,熱熱鬧鬧來到廬江郡府門。

  阿母對女兒說:“剛才接到太守的信,明天來迎接你,為什麼還不做衣裳?別讓婚事辦得不像樣!”

  蘭芝默默不作聲,用手巾捂著嘴哭泣,眼淚淌下就像水一樣傾瀉。移動我坐著的琉璃榻,搬出來放在前面窗子下。左手拿著剪刀和尺子,右手拿著綾羅綢緞(動手做衣裳)。早晨就做成了繡花的夾裙,晚上做成了單羅衫。陰沉沉地天快要黑了,蘭芝滿懷悉思,走出門去痛哭。

  焦仲卿聽到這個變化,於是請假暫時回來,到蘭芝家還有二三里的地方,人傷心,馬也哀鳴。蘭芝熟悉府吏的馬叫聲,輕步快跑去迎接他,悲傷失意地望著,知道(相愛的)人來了。她舉起手撫摸著馬鞍,哀聲長嘆使人心都碎了。說:“自從你離開我以後,人事的變化真料想不到啊!我有親生母親,逼迫我的還有親哥哥,硬把我許配給別人了,你回來有什麼指望的地方呢!”

  焦仲卿對蘭芝說:“祝賀你得到高升!我這塊磐石方正又堅實,可以一直存放上千年,而蒲葦一時柔韌,就只能保持在早晚之間罷了。你將會一天天地富貴起來,我一個人獨自走到地府去吧!”

  蘭芝對焦仲卿說:“哪裡想到(你會)說出這種話來!同是被逼迫,你這樣我也這樣,(我們)在地府下互相見面吧!(但願)不要違背今天的誓言!”(他們)互相緊緊地握著手,然後告別離去,各人回到自己的家裡。活著的人卻作臨死的訣別,心裡的憤恨哪裡說得盡呢?想到(他們)將要永遠離開人世間,無論如何不能再保全(生命了)!

  焦仲卿回到家,走上廳堂拜見母親說:“今天風大又非常寒冷,寒風摧折了樹木,院子裡的白蘭花上結滿了濃霜。兒子現在就像快要落山的太陽一樣,使得母親在今後很孤單。(我)是有意作這樣不好的打算的,不要再去怨恨什麼鬼神了!願您的壽命像南山的石頭一樣長久,願您的身體永遠健康又舒順!”

  焦母聽到(兒子)這些話,淚水隨著說話聲一起流下,說:“你是世家的子弟,又在大官裡任官職,千萬不要為了(一個)婦人去尋死,(你和她)貴賤不同,(休掉了她)哪裡就算薄情呢?東鄰有個賢慧的女子,她的美麗在城內外是出名的,我替你去求婚,早晚就會有答覆。”

  焦仲卿向母親拜了兩拜就回房,在自己的空房裡長聲嘆息,自殺的打算就這樣決定了。(他)把頭轉向蘭芝住過的內房,(睹物生情),越來越被悲痛煎熬逼迫。(蘭芝)結婚的那一天牛叫馬嘶的時候,劉蘭芝走進了行婚禮的青布篷帳,在暗沉沉的黃昏後,靜悄悄的,人們開始安歇了。(蘭芝自言自語說):“我的生命在今天結束了,魂靈要離開了,讓這屍體長久地留在人間吧”!(於是)挽起裙子,脫去絲鞋,縱身跳進清水池裡。

  焦仲卿聽到劉蘭芝投水自殺這件事,心裡知道(從此與劉蘭芝)永遠離別了,在庭院裡的樹下徘徊了一陣,自己就在向著東南的樹枝上吊死了。

  焦劉兩家要求合葬,於是把兩個人合葬在華山旁邊。(在墳墓的)東西兩旁種上松柏,(在墳墓的)左右兩側種上梧桐,(這些樹)條條樹枝互相覆蓋著,片片葉子互相連線著。樹中有一對飛鳥,它們的名字叫做鴛鴦,仰頭相互對著叫,天天夜裡直叫到五更。走路的人停下腳步聽,寡婦聽見了,從床上起來,心裡很不安定。多多勸告後世的人,把這件事作為教訓,千萬不要忘記啊!

  賞析:

  《孔雀東南飛》故事的兩個主人公以其對愛情的堅貞不渝而贏得千古文人墨客的讚歎,主人公的墓地在安徽省懷寧縣小市鎮糧站前方,經後人的修繕,現已經成為一處免費供遊人憑弔的風景地。為了拍攝相關電視,在小市鎮建成了“孔雀東南飛影視基地”,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小鎮開始名揚海外。

  其動人的魅力主要表現在:

  一、情節波瀾曲折,跌宕起伏。

  作者在故事的開頭設定了尖銳的矛盾衝突:聰明能幹、心靈手巧的劉蘭芝和焦仲卿兩人感情深厚,但為婆婆不容,一定要趕其回家。在這種矛盾衝突中,仲卿希望能夠緩解矛盾,於是百般求告,但矛盾不僅未得到絲毫緩解,反遭母親搥床痛罵,仲卿迫於無奈,只得讓蘭芝暫回家門。話別之時,兩人相約誓不相負。蘭芝回家後,母親見到不請自歸的女兒,十分震驚,後經蘭芝解釋,這才諒解,但不久,縣令、太守相繼為兒子求婚,蘭芝不為所動,一一回絕。但其兄為了攀結權貴,步步相逼,這樣使矛盾進一步激化,蘭芝被迫之下選擇允婚,其實已作了以死抗爭的打算。仲卿聞訊,責問蘭芝,蘭芝道出真情,許下諾言,並約定黃泉相見,結婚當晚蘭芝投河自盡,仲卿聽後也吊死樹下,他們以死抗爭的方式將矛盾推向了最高峰,最後兩家求得合葬,葬後兩人雙雙化鳥,告誡世人。

  二、敘事雙線交替,縝密緊湊,採用雙線交替推進的方式。

  第一條線索圍繞劉焦兩家的家庭矛盾衝突展開。仲卿求母,是焦母的專橫和仲卿的軟弱的第一次衝突;蘭芝辭婆,是焦母的無情和蘭芝的鬥爭的第二次衝突;蘭芝拒婚,是蘭芝的忠貞與其兄的虛榮的第三次衝突;仲卿別母,是焦母的頑固與仲卿守約的第四次衝突。這四次衝突,實際是一場迫害與反迫害的鬥爭,且演繹得一次比一次激烈,直至雙雙殉情。第二條線索是圍繞蘭芝與仲卿矢志不渝的愛情鋪展的。這條線索建立在上述矛盾衝突的基礎上。第一次是仲卿求母失敗後,與蘭芝的臨別,反映了兩人濃厚深切的戀情;第二次是蘭芝辭婆後,與仲卿的話別,抒寫了他們真摯堅定的感情;第三次是蘭芝拒婚後,與仲卿的訣別,刻畫了他們生死相依的愛情。這兩條線索,交替發展,完整緊湊地完成了故事的敘述及人物命運的交代。另外,結構上呼應映襯。如不同場合中兩次出現的蒲葦磐石的比喻,加深了讀者對劉焦夫婦愛情堅貞的認識。又如蘭芝分別時對其兄“性行暴如雷”的擔憂,焦母“東家美女”的引誘,在詩中也暗伏、照應,顯示了結構的縝密。

  三、主題鉤深致遠,蘊藉寬廣。

  從蘭芝和仲卿兩人的角度看,這是性格的悲劇。蘭芝不僅美麗善良,而且外柔內剛,所以當她面對獨斷專行的婆婆,性行暴戾的哥哥也決不屈服。仲卿官宦世家,從小生活在母親的淫威之中,養成了懦弱無能的性格,所以當他面對母親的威逼,就決定了他不可能主動爭取婚姻的幸福。從焦母和劉兄兩人的角度看,這是社會的悲劇。在“罷黜百家,獨尊儒術”的東漢,儒家經義中的“孝”充當著捍衛封建禮教,維護封建家長權威的堅實堤壩。所以焦母能用高壓政策對待兒媳,劉兄能用威逼手段脅迫蘭芝,將他們雙雙推向了婚姻的墳墓。從這個角度看,封建家長制和封建禮教實質充當了殺害他們的劊子手,它們不僅摧殘了美滿幸福的婚姻,更是扼殺了善良純樸的天性。從蘭芝和仲卿死後雙雙化鳥的這一角度看,故事帶有神話色彩,它寄託了人民群眾追求戀愛自由、生活幸福美好的強烈願望。

  詩前有序文:“漢末建安中,廬江府小吏仲卿妻劉氏,為仲卿母所遣,自誓不嫁。其家逼之,乃投水而死。卿聞之,亦自縊於庭樹。時人傷之,為詩云爾。”這是一曲基於事實而形於吟詠的悲歌。其中,主人公劉蘭芝、焦仲卿之死,表面上看來,是由於兇悍的焦母和勢利的劉兄逼迫的結果。事實上,焦母、劉兄同樣是封建禮教的受害者。因為焦母、劉兄的本意,並不想害死自己的兒子、自己的妹妹。這從劉、焦死後,“兩家求合葬”這樣後悔不及的舉動可以看出。——儘管這是他們對劉蘭芝、焦仲卿生死不渝愛情的晚到的認可與祝福。他們主觀上的出發點雖有利己的打算,但也有把維護自己親人的終身幸福與自己的利益統一起來的願望,焦母劉兄是要在自己與焦仲卿、劉蘭芝的利益之間找到一塊平衡的綠地而共處。然而,他們沒有成功。這裡,問題的深刻性在於:劉蘭芝、焦仲卿畢竟是直接透過他們的手被害死了。焦母、劉兄同時又成了封禮教的幫兇。這種不以個別人意志為轉移的社會力量,正是當時封建制度罪惡本質的必然反映。

  劉焦之死在當時有必然性。因為他們面臨的抉擇只有兩種可能:或者向焦母劉兄屈服,違背自己的愛情誓約;或者以一死來維護兩人的愛情誓約。劉、焦不可能隨心所欲地創造出第三個可能。因為他們所處的社會條件並不是他們自己選定的,而是既定的、從過去承繼下來的。劉、焦之死,固然有外來的壓力,但也有其內在的原因。這原因就是他們自身的思想也不能擺脫當時佔統治地位的封建意識形態。

  《禮記·本命》中載:“婦有七去:不順父母去,無子去,淫去,妒去,有惡疾去,多言去,竊盜去。”焦母迫害劉蘭芝用的是第一條。《禮記》中還規定:“子甚宜其妻,父母不悅,出。”焦母壓制焦仲卿用的就是孝順這一條。劉蘭芝回孃家後,也遭到家長制的威壓。那麼劉蘭芝、焦仲卿是不是從根本上反對這些封建教條呢?沒有。劉、焦兩人所反覆辯解的是他們並沒有違反這些封建規範。他們的認識不能不受時代的侷限。劉蘭芝、焦母劉兄則以為堅守這些封建教條才能真正維護自己和親人的幸福。顯然,在當時社會條件下,焦母、劉兄是強者,而劉蘭芝、焦仲卿註定是被吞食的弱者。他們並不是處於打倒孔字店的五四時期,而是處於中國地主階級還有著遠大前途,封建制度正處上升時期的東漢末年。劉蘭芝、焦仲卿的抗爭只是一種自身合理的人性要求同違背這些要求的封建禮教之間的一種不自覺而且沒有出路的衝突。因此,他們的死,是歷史的必然要求與這個要求實際上不能實現的產物。他們的死,是對封建禮教罪惡本質的控訴。思想上的侷限,並不能轉移或否定實踐意義上的'客觀作用。劉蘭芝、焦仲卿不愧是封建禮教的早期叛逆者,因為他們沒有逆來順受地屈從。死與屈從,都是封建禮教對他倆的毀滅。但這是兩種不同性質的毀滅。如果他們屈從了,那麼雖然他倆的肉體還活著,但他們的靈魂、他們的愛情理想卻不復存在了。而死,卻表現了他倆為堅持愛情理想而作的抗爭,符合歷史發展的必然性,贏得後世人民對他倆的同情與尊敬,成為後代粉碎封建枷鎖的精神鼓舞。所以,劉、焦之死,已衝破個別人、個別家庭的狹小範圍而具有了重大的典型意義,揭出了極其普遍的社會問題。《孔雀東南飛》的重大思想價值在於:它在中國封建社會的早期,就形象地用劉蘭芝、焦仲卿兩人殉情而死的家庭悲劇,刻揭露了封建禮教的吃人本質,熱情歌頌了劉蘭芝、焦仲卿夫婦忠於愛情、反抗壓迫的叛逆精神,直接寄託了人民群眾對愛情婚姻自由的熱烈嚮往。

《孔雀東南飛 ——為焦仲卿妻作》原文翻譯及賞析2

  原文:

  孔雀東南飛/古詩為焦仲卿妻作

  [兩漢]佚名

  漢末建安中,廬江府小吏焦仲卿妻劉氏,為仲卿母所遣,自誓不嫁。其家逼之,乃投水而死。仲卿聞之,亦自縊於庭樹。時人傷之,為詩云爾。

  孔雀東南飛,五里一徘徊。

  “十三能織素,十四學裁衣。十五彈箜篌,十六誦詩書。十七為君婦,心中常苦悲。君既為府吏,守節情不移。賤妾留空房,相見常日稀。雞鳴入機織,夜夜不得息。三日斷五匹,大人故嫌遲。非為織作遲,君家婦難為!妾不堪驅使,徒留無所施。便可白公姥,及時相遣歸。”

  府吏得聞之,堂上啟阿母:“兒已薄祿相,幸復得此婦。結髮同枕蓆,黃泉共為友。共事二三年,始爾未為久。女行無偏斜,何意致不厚。”

  阿母謂府吏:“何乃太區區!此婦無禮節,舉動自專由。吾意久懷忿,汝豈得自由!東家有賢女,自名秦羅敷。可憐體無比,阿母為汝求。便可速遣之,遣去慎莫留!”

  府吏長跪告:“伏惟啟阿母。今若遣此婦,終老不復取!”

  阿母得聞之,槌床便大怒:“小子無所畏,何敢助婦語!吾已失恩義,會不相從許!”

  府吏默無聲,再拜還入戶。舉言謂新婦,哽咽不能語:“我自不驅卿,逼迫有阿母。卿但暫還家,吾今且報府。不久當歸還,還必相迎取。以此下心意,慎勿違吾語。”

  新婦謂府吏:“勿復重紛紜。往昔初陽歲,謝家來貴門。奉事循公姥,進止敢自專?晝夜勤作息,伶俜縈苦辛。謂言無罪過,供養卒大恩;仍更被驅遣,何言復來還!妾有繡腰襦,葳蕤自生光;紅羅復斗帳,四角垂香囊;箱簾六七十,綠碧青絲繩,物物各自異,種種在其中。人賤物亦鄙,不足迎後人,留待作遺施,於今無會因。時時為安慰,久久莫相忘!”

  雞鳴外慾曙,新婦起嚴妝。著我繡夾裙,事事四五通。足下躡絲履,頭上玳瑁光。腰若流紈素,耳著明月璫。指如削蔥根,口如含朱丹。纖纖作細步,精妙世無雙。

  上堂拜阿母,阿母怒不止。“昔作女兒時,生小出野裡。本自無教訓,兼愧貴家子。受母錢帛多,不堪母驅使。今日還家去,念母勞家裡。”卻與小姑別,淚落連珠子。“新婦初來時,小姑始扶床;今日被驅遣,小姑如我長。勤心養公姥,好自相扶將。初七及下九,嬉戲莫相忘。”出門登車去,涕落百餘行。

  府吏馬在前,新婦車在後。隱隱何甸甸,俱會大道口。下馬入車中,低頭共耳語:“誓不相隔卿,且暫還家去。吾今且赴府,不久當還歸。誓天不相負!”

  新婦謂府吏:“感君區區懷!君既若見錄,不久望君來。君當作磐石,妾當作蒲葦。蒲葦紉如絲,磐石無轉移。我有親父兄,性行暴如雷,恐不任我意,逆以煎我懷。”舉手長勞勞,二情同依依。

  入門上家堂,進退無顏儀。阿母大拊掌,不圖子自歸:“十三教汝織,十四能裁衣,十五彈箜篌,十六知禮儀,十七遣汝嫁,謂言無誓違。汝今何罪過,不迎而自歸?”蘭芝慚阿母:“兒實無罪過。”阿母大悲摧。

  還家十餘日,縣令遣媒來。雲有第三郎,窈窕世無雙。年始十八九,便言多令才。

  阿母謂阿女:“汝可去應之。”

  阿女含淚答:“蘭芝初還時,府吏見丁寧,結誓不別離。今日違情義,恐此事非奇。自可斷來信,徐徐更謂之。”

  阿母白媒人:“貧賤有此女,始適還家門。不堪吏人婦,豈合令郎君?幸可廣問訊,不得便相許。”

  媒人去數日,尋遣丞請還,說有蘭家女,承籍有宦官。雲有第五郎,嬌逸未有婚。遣丞為媒人,主簿通語言。直說太守家,有此令郎君,既欲結大義,故遣來貴門。

  阿母謝媒人:“女子先有誓,老姥豈敢言!”

  阿兄得聞之,悵然心中煩。舉言謂阿妹:“作計何不量!先嫁得府吏,後嫁得郎君。否泰如天地,足以榮汝身。不嫁義郎體,其往欲何雲?”

  蘭芝仰頭答:“理實如兄言。謝家事夫婿,中道還兄門。處分適兄意,那得自任專!雖與府吏要,渠會永無緣。登即相許和,便可作婚姻。”

  媒人下床去。諾諾復爾爾。還部白府君:“下官奉使命,言談大有緣。”府君得聞之,心中大歡喜。視歷復開書,便利此月內,六合正相應。良吉三十日,今已二十七,卿可去成婚。交語速裝束,絡繹如浮雲。青雀白鵠舫,四角龍子幡。婀娜隨風轉,金車玉作輪。躑躅青驄馬,流蘇金鏤鞍。齎錢三百萬,皆用青絲穿。雜彩三百匹,交廣市鮭珍。從人四五百,鬱郁登郡門。

  阿母謂阿女:“適得府君書,明日來迎汝。何不作衣裳?莫令事不舉!”

  阿女默無聲,手巾掩口啼,淚落便如瀉。移我琉璃榻,出置前窗下。左手持刀尺,右手執綾羅。朝成繡夾裙,晚成單羅衫。晻晻日欲暝,愁思出門啼。

  府吏聞此變,因求假暫歸。未至二三里,摧藏馬悲哀。新婦識馬聲,躡履相逢迎。悵然遙相望,知是故人來。舉手拍馬鞍,嗟嘆使心傷:“自君別我後,人事不可量。果不如先願,又非君所詳。我有親父母,逼迫兼弟兄。以我應他人,君還何所望!”

  府吏謂新婦:“賀卿得高遷!磐石方且厚,可以卒千年;蒲葦一時紉,便作旦夕間。卿當日勝貴,吾獨向黃泉!”

  新婦謂府吏:“何意出此言!同是被逼迫,君爾妾亦然。黃泉下相見,勿違今日言!”執手分道去,各各還家門。生人作死別,恨恨那可論?念與世間辭,千萬不復全!

  府吏還家去,上堂拜阿母:“今日大風寒,寒風摧樹木,嚴霜結庭蘭。兒今日冥冥,令母在後單。故作不良計,勿復怨鬼神!命如南山石,四體康且直!”

  阿母得聞之,零淚應聲落:“汝是大家子,仕宦於臺閣。慎勿為婦死,貴賤情何薄!東家有賢女,窈窕豔城郭,阿母為汝求,便覆在旦夕。”

  府吏再拜還,長嘆空房中,作計乃爾立。轉頭向戶裡,漸見愁煎迫。

  其日牛馬嘶,新婦入青廬。奄奄黃昏後,寂寂人定初。我命絕今日,魂去屍長留!攬裙脫絲履,舉身赴清池。

  府吏聞此事,心知長別離。徘徊庭樹下,自掛東南枝。

  兩家求合葬,合葬華山傍。東西植松柏,左右種梧桐。枝枝相覆蓋,葉葉相交通。中有雙飛鳥,自名為鴛鴦。仰頭相向鳴,夜夜達五更。行人駐足聽,寡婦起彷徨。多謝後世人,戒之慎勿忘。

  譯文

  東漢末年建安年間,廬江府小吏焦仲卿的妻子劉氏,被仲卿的母親驅趕回孃家,她發誓不再改嫁。但她孃家的人一直逼著她再嫁,她只好投水自盡。焦仲卿聽到妻子的死訊後,也吊死在自己家裡庭院的樹上。當時的人哀悼他們,便寫了這樣一首詩。

  孔雀朝著東南方向飛去,每飛五里便是一陣徘徊。

  “我十三歲就能織出白色的絲絹,十四歲就學會了裁衣。十五歲學會彈箜篌,十六歲就能誦讀詩書。十七歲做了你的妻子,但心中常常感到痛苦傷悲。你既然已經做了府吏,當然會堅守臣節專心不移。只留下我孤身一人待在空房,我們見面的日子常常是日漸疏稀。每天當雞叫的時候我就進入機房紡織,天天晚上都不能休息。三天就能在機上截下五匹布,但婆婆還故意嫌我緩慢鬆弛。不是我紡織緩慢行動鬆弛,而是你家的媳婦難做公婆難服侍。我已經受不了你家這樣的驅使,徒然留下來也沒有什麼用處無法再驅馳。你這就稟告公公婆婆,及時遣返我送我回孃家去。”

  府吏聽到這些話,便走到堂上稟告阿母:“兒已經沒有做高官享厚祿的福相,幸而娶得這樣一個好媳婦。剛成年時我們便結成同床共枕的恩愛夫妻,並希望同生共死直到黃泉也相伴為伍。我們共同生活才過了兩三年,這種甜美的日子只是開頭還不算長久。她的行為沒有什麼不正當,哪裡知道竟會招致你的不滿得不到慈愛親厚。”

  阿母對府吏說:“你怎麼這樣狹隘固執!這個媳婦不懂得禮節,行動又是那樣自專自由。我心中早已懷著憤怒,你哪能自作主張對她遷就。東鄰有個賢惠的女子,她本來的名字叫秦羅敷。她可愛的體態沒有誰能比得上,我當為你的婚事去懇求。你就應該把蘭芝快趕走,把她趕走千萬不要讓她再停留!”

  府吏直身長跪作回答,他恭恭敬敬地再向母親哀求:“現在如果趕走這個媳婦,兒到老也不會再娶別的女子!”

  阿母聽了府吏這些話,便敲著坐床大發脾氣:“你這小子膽子太大毫無畏懼,你怎麼敢幫著媳婦胡言亂語。我對她已經斷絕了情誼,對你的要求決不會依從允許!”

  府吏默默不說話,再拜之後辭別阿母回到自己的房裡。開口向媳婦說話,悲痛氣結已是哽咽難語:“我本來不願趕你走,但阿母逼迫著要我這樣做。但你只不過是暫時回到孃家去,現在我也暫且回到縣官府。不久我就要從府中回家來,回來之後一定會去迎接你。你就為這事委屈一下吧,千萬不要違揹我這番話語。”

  蘭芝對府吏坦陳:“不要再這樣麻煩反覆叮嚀!記得那年初陽的時節,我辭別孃家走進你家門。侍奉公婆都順著他們的心意,一舉一動哪裡敢自作主張不守本分?日日夜夜勤勞地操作,孤身一人周身纏繞著苦辛。自以為可以說是沒有什麼罪過,能夠終身侍奉公婆報答他們的大恩。但仍然還是要被驅趕,哪裡還談得上再轉回你家門。我有一件繡花的短襖,繡著光彩美麗的花紋。還有一床紅羅做的雙層鬥形的小帳,四角都垂掛著香囊。大大小小的箱子有六七十個,都是用碧綠的絲線捆紮緊。裡面的東西都各不相同,各種各樣的東西都收藏其中。人既然低賤東西自然也卑陋,不值得用它們來迎娶後來的新人。你留著等待以後有機會施捨給別人吧,走到今天這一步今後不可能再相會相親。希望你時時安慰自己,長久記住我不要忘記我這苦命的人。”

  當公雞嗚叫窗外天快要放亮,蘭芝起身精心地打扮梳妝。她穿上昔日繡花的裌裙,梳妝打扮時每件事都做了四五遍才算妥當。腳下她穿著絲鞋,頭上的玳瑁簪閃閃發光。腰間束著流光的白綢帶,耳邊掛著明月珠裝飾的耳璫。十個手指像尖尖的蔥根又細又白嫩,嘴唇塗紅像含著朱丹一樣。她輕輕地小步行走,豔麗美妙真是舉世無雙。

  她走上堂去拜別阿母,阿母聽任她離去而不挽留阻止。“從前我做女兒的時候,從小就生長在村野鄉里。本來就沒有受到教管訓導,更加慚愧的是又嫁到你家愧對你家的公子。受了阿母許多金錢和財禮,卻不能勝任阿母的驅使。今天我就要回到孃家去,還記掛著阿母孤身操勞在家裡。”她退下堂來又去向小姑告別,眼淚滾滾落下像一連串的珠子。“我這個新媳婦初嫁過來時,小姑剛學走路始會扶床。今天我被驅趕回孃家,小姑的個子已和我相當。希望你盡心地侍奉我的公婆,好好地扶助他們精心奉養。每當七夕之夜和每月的十九日,玩耍時千萬不要把我忘。”她走出家門上車離去,眼淚落下百多行。

  府吏騎著馬走在前頭,蘭芝坐在車上跟在後面走。車聲時而小聲隱隱時而大聲甸甸,但車和馬都一同到達了大道口。府吏下馬走進車中,低下頭來在蘭芝身邊低聲細語:“我發誓不同你斷絕,你暫且回到孃家去,我今日也暫且趕赴官府。不久我一定會回來,我向天發誓永遠不會辜負你。”

  蘭芝對府吏說:“感謝你對我的誠心和關懷。既然承蒙你這樣的記著我,不久之後我會殷切地盼望著你來。你應當像一塊大石,我必定會像一株蒲葦。蒲葦像絲一樣柔軟但堅韌結實,大石也不會轉移。只是我有一個親哥哥,性情脾氣不好常常暴跳如雷。恐怕不能任憑我的心意由我自主,他一定會違揹我的心意使我內心飽受熬煎。”兩人憂傷不止地舉手告別,雙方都依依不捨情意綿綿。

  蘭芝回到孃家進了大門走上廳堂,進退為難覺得臉面已失去。母親十分驚異地拍著手說道:“想不到沒有去接你你自己回到家裡。十三歲我就教你紡織,十四歲你就會裁衣,十五歲會彈箜篌,十六歲懂得禮儀,十七歲時把你嫁出去,總以為你在夫家不會有什麼過失。你現在並沒有什麼罪過,為什麼沒有去接你你自己回到家裡?”“我十分慚愧面對親孃,女兒實在沒有什麼過失。”親孃聽了十分傷悲。

  回家才過了十多日,縣令便派遣了一個媒人來提親。說縣太爺有個排行第三的公子,身材美好舉世無雙。年齡只有十八九歲,口才很好文才也比別人強。

  親孃便對女兒說:“你可以出去答應這門婚事。”

  蘭芝含著眼淚回答說:“蘭芝當初返家時,府吏一再囑咐我,發誓永遠不分離。今天如果違背了他的情義,這門婚事就大不吉利。你就可以去回絕媒人,以後再慢慢商議。”

  親孃出去告訴媒人:“我們貧賤人家養育了這個女兒,剛出嫁不久便被趕回家裡,不配做小吏的妻子,哪裡適合再嫁你們公子為妻?希望你多方面打聽打聽,我不能就這樣答應你。”

  媒人去了幾天後,那派去郡裡請示太守的縣丞剛好回來。他說:“在郡裡曾向太守說起一位名叫蘭芝的女子,出生於官宦人家。”又說:“太守有個排行第五的兒子,貌美才高還沒有娶妻。太守要我做媒人,這番話是由主簿來轉達。”縣丞來到劉家直接說:“在太守家裡,有這樣一個美好的郎君,既然想要同你家結親,所以才派遣我來到貴府做媒人。”

  蘭芝的母親回絕了媒人:“女兒早先已有誓言不再嫁,我這個做母親的怎敢再多說?”

  蘭芝的哥哥聽到後,心中不痛快十分煩惱,向其妹蘭芝開口說道:“作出決定為什麼不多想一想!先嫁是嫁給一個小府吏,後嫁卻能嫁給太守的貴公子。命運好壞差別就像天和地,改嫁之後足夠讓你享盡榮華富貴。你不嫁這樣好的公子郎君,往後你打算怎麼辦?”

  蘭芝抬起頭來回答說:“道理確實像哥哥所說的一樣,離開了家出嫁侍奉丈夫,中途又回到哥哥家裡,怎麼安排都要順著哥哥的心意,我哪裡能夠自作主張?雖然同府吏有過誓約,但同他相會永遠沒有機緣。立即就答應了吧,就可以結為婚姻。”媒人從坐床走下去,連聲說好!好!就這樣!就這樣!他回到太守府稟告太守:“下官承奉著大人的使命,商議這樁婚事談得很投機。”太守聽了這話以後,心中非常歡喜。他翻開曆書反覆檢視,吉日就在這個月之內,月建和日辰的地支都相合。“成婚吉日就定在三十日,今天已是二十七日,你可立即去辦理迎娶的事。”彼此相互傳語快快去籌辦,來往的人連續不斷像天上的浮雲。迎親的船隻上畫著青雀和白鵠,船的四角還掛著繡著龍的旗子。旗子隨風輕輕地飄動,金色的車配著玉飾的輪。駕上那毛色青白相雜的馬緩步前進,馬鞍兩旁結著金線織成的纓子。送了聘金三百萬,全部用青絲串聯起。各種花色的綢緞三百匹,還派人到交州廣州購來海味和山珍。隨從人員共有四五百,熱熱鬧鬧地齊集太守府前準備去迎親。

  親孃對蘭芝說:“剛才得到太守的信,明天就要來迎娶你。你為什麼還不做好衣裳?不要讓事情辦不成!”

  蘭芝默默不說話,用手巾掩口悲聲啼,眼淚墜落就像流水往下瀉。移動她那鑲著琉璃的坐榻,搬出來放到前窗下。左手拿著剪刀和界尺,右手拿著綾羅和綢緞。早上做成繡裌裙,傍晚又做成單羅衫。一片昏暗天時已將晚,她滿懷憂愁想到明天要出嫁便傷心哭泣。

  府吏聽到這個意外的變故,便告假請求暫且回家去看看。還未走到劉家大約還有二三里,人很傷心馬兒也悲鳴。蘭芝熟悉那匹馬的鳴聲,踏著鞋急忙走出家門去相迎。心中惆悵遠遠地望過去,知道是從前的夫婿已來臨。她舉起手來拍拍馬鞍,不斷嘆氣讓彼此更傷心。“自從你離開我之後,人事變遷真是無法預測和估量。果然不能滿足我們從前的心願,內中的情由又不是你能瞭解端詳。我有親生的父母,逼迫我的還有我的親兄長。把我許配了別的人,你還能有什麼希望!”

  府吏對蘭芝說:“祝賀你能夠高升!大石方正又堅厚,可以千年都不變。蒲葦雖然一時堅韌,但只能堅持很短的時間。你將一天比一天生活安逸地位顯貴,只有我獨自一人下到黃泉。”

  蘭芝對府吏說:“想不到你會說出這樣的話!兩人同樣是被逼迫,你是這樣我也是這樣受熬煎。我們在黃泉之下再相見,不要違背今天的誓言!”他們握手告別分道離去,各自都回到自己家裡面。活著的人卻要做死的離別,心中抱恨哪裡能夠說得完。他們都想很快地離開人世,無論如何也不願苟且偷生得保全。

  府吏回到自己家,上堂拜見阿母說:“今天風大天又寒,寒風摧折了樹木,濃霜凍壞了庭院中的蘭花。我今天已是日落西山生命將終結,讓母親獨留世間以後的日子孤單。我是有意作出這種不好的打算,請不要再怨恨鬼神施責罰!但願你的生命像南山石一樣的久長,身體強健又安康。”

  阿母聽到了這番話,淚水隨著語聲往下落:“你是大戶人家的子弟,一直做官在官府臺閣。千萬不要為了一個婦人去尋死,貴賤不同你將她遺棄怎能算情薄?東鄰有個好女子,苗條美麗全城稱第一。做母親的為你去求婚,答覆就在這早晚之間。”

  府吏再拜之後轉身走回去,在空房中長嘆不已。他的決心就這樣定下了,把頭轉向屋子裡,心中憂愁煎迫一陣更比一陣緊。

  迎親的那一天牛馬嘶叫,新媳婦蘭芝被迎娶進入青色帳篷裡。天色昏暗已是黃昏後,靜悄悄的四周無聲息。“我的生命終結就在今天,只有屍體長久留下我的魂魄將要離去。”她挽起裙子脫下絲鞋,縱身一跳投進了清水池。

  府吏聽到了這件事,心裡知道這就是永遠的別離,於是來到庭院大樹下徘徊了一陣,自己吊死在東南邊的樹枝。

  兩家要求將他們夫妻二人合葬,結果合葬在華山旁。墳墓東西兩邊種植著松柏,左右兩側栽種梧桐。各種樹枝枝枝相覆蓋,各種樹葉葉葉相連通。中間又有一對雙飛鳥,鳥名本是叫鴛鴦,它們抬起頭來相對鳴叫,每晚都要鳴叫一直叫到五更。過路的人都停下腳步仔細聽,寡婦驚起更是不安和彷徨。我要鄭重地告訴後來的人,以此為鑑戒千萬不要把它忘。

  註釋

  建安中:建安年間(—)。建安,東漢獻帝劉協的年號。

  廬江:漢代郡名,郡城在今安徽潛山一帶。

  遣:女子出嫁後被夫家休棄回孃家。

  云爾:句末語氣詞。如此而已。

  徘徊(pái huái):來回走動。漢代樂府詩常以飛鳥徘徊起興,以寫夫婦離別。

  素:白絹。這句話開始到“及時相遣歸”是焦仲卿妻對仲卿說的。

  箜篌(kōnghóu):古代的一種絃樂器,形如箏瑟。

  詩書:原指《詩經》和《尚書》,這裡泛指儒家的經書。

  守節:遵守府裡的規則。

  斷:(織成一匹)截下來。

  大人故嫌遲:婆婆故意嫌我織得慢。大人,對長輩的尊稱,這裡指婆婆。

  不堪:不能勝任。

  徒:徒然,白白地。

  施:用。

  白公姥(mǔ):稟告婆婆。白,告訴,稟告。公姥,公公婆婆,這裡是偏義複詞,專指婆婆。

  薄祿相:官祿微薄的相貌。

  結髮:束髮。古時候的人到了一定的年齡(男子歲,女子歲)才把頭髮結起來,算是到了成年,可以結婚了。

  始爾:剛開始。爾,助詞,無義。一說是代詞,這樣。

  致不厚:招致不喜歡。致,招致。厚,厚待。這裡是“喜歡”的意思。

  區區:小,這裡指見識短淺。

  自專由:與下句“汝豈得自由”中的“自由”都是自作主張的意思。專,獨斷專行。由,隨意,任意。

  賢:這裡指聰明賢惠。

  可憐:可愛。

  伏惟:趴在地上想。古代下級對上級或小輩對長輩說話表示恭敬的習慣用語。

  取:通“娶”,娶妻。

  床:古代的一種坐具。

  會不相從許:當然不能答應你的要求。會,當然,必定。

  舉言:發言,開口。

  新婦:媳婦(不是新嫁娘)。“新婦”是漢代末年對已嫁婦女的通稱。

  報府:赴府,指回到廬江太守府。

  下心意:低心下意,受些委屈。

  勿復重(chóng)紛紜:不必再添麻煩吧。也就是說,不必再提接她回來的話了。

  初陽歲:農曆冬末春初。

  謝:辭別。

  作息:原意是工作和休息,這裡是偏義複詞,專指工作。

  伶俜(pīng)縈(yíng)苦辛:孤孤單單,受盡辛苦折磨。伶俜,孤單的樣子。縈,纏繞。

  謂言:總以為。

  卒:完成,引申為報答。

  繡腰襦(rú):繡花的齊腰短襖。

  葳蕤(wēi ruí):草木繁盛的樣子,這裡形容短襖上刺繡的花葉繁多而美麗。

  箱簾:箱,衣箱。簾,通“奩”,古代婦女梳妝用的鏡匣。

  後人:指府吏將來再娶的妻子。

  遺(wèi)施:贈送,施與。

  會因:會面的機會。

  嚴妝:整妝,鄭重地梳妝打扮。

  通:次,遍。

  躡(niè):踩,踏,這裡指穿鞋。

  玳瑁(dài mào):一種同龜相似的爬行動物,甲殼可制裝飾品。

  璫(dāng):耳墜。

  昔作女兒時:以下八句是仲卿妻對焦母告別時說的話。

  野裡:鄉間。

  兼愧:更有愧於……

  卻:從堂上退下來。

  扶將:扶持,攙扶。這裡是服侍的意思。

  初七及下九:七月七日和每月的十九日。初七,指農曆七月七日,舊時婦女在這天晚上在院子裡陳設瓜果,向織女星祈禱,祈求提高刺繡縫紉技巧,稱為“乞巧”。下九,古人以每月的二十九為上九,初九為中九,十九為下九。在漢朝時候,每月十九日是婦女歡聚的日子。

  隱隱:和下面的“甸甸”都是象聲詞,指車聲。

  誓不相隔卿……誓天不相負:這是府吏對蘭芝說的話。

  區區:這裡是誠摯的意思,與上面“何乃太區區”中的“區區”意思不同。

  若見錄:如此記住我。見錄,記著我。見,被。錄,記。

  紉:通“韌”,柔韌牢固。親父兄:即同胞兄。

  逆:逆料,想到將來。

  勞勞:悵惘若失的樣子。

  顏儀:臉面,面子。

  拊(fǔ)掌:拍手,這裡表示驚異。

  子自歸:你自己回來。意思是,沒料到女兒竟被驅遣回家。古代女子出嫁以後,一定要孃家得到家的同意,派人迎接,才能回孃家。下文“不迎而自歸”,也是按這種規矩說的責備的話。

  無誓違:不會有什麼過失。誓,似應作“諐”。諐,古“愆(qiān)”字。愆違,過失。

  悲摧:悲痛,傷心。

  窈窕(yǎo tiǎo):容貌體態美好的樣子。

  便(pián)言多令才:口才很好,又多才能。便言,很會說話。令,美好。

  丁寧:囑咐我。丁寧,囑咐,後寫作“叮嚀”。

  非奇:不宜,不妥。

  斷來信:回絕來做媒的人。斷,回絕。信,使者,指媒人。

  更謂之:再談它。之,指再嫁之事。

  適:出嫁。

  不堪:這裡是“不能做”的意思。

  媒人去數日……丞籍有宦官:這幾句可能有文字脫漏或錯誤,因此無法解釋清楚。這裡列出部分字的意義解釋:尋,隨即,不久。丞,縣丞,官名。承籍,承繼先人的仕籍。宦官,即“官宦”,指做官的人。

  嬌逸:嬌美文雅。

  主簿:太守的屬官。

  作計:拿主意,打算。

  量(liáng):考慮。

  否(pǐ)泰:都是《易經》中的卦名。這裡指運氣的好壞。否,壞運氣。泰,好運氣。

  義郎:男子的美稱,這裡指太守的兒子。

  其往欲何雲:往後打算怎麼辦。其往,其後,將來。何雲,這裡指怎麼辦。

  處分:處置。

  適:依照。

  要(yāo):相約。

  渠(qú)會:同他相會。渠,他。一說是那種相會。渠,那。

  登即:立即。

  爾爾:如此如此。等於說“就這樣,就這樣”。

  府君:對太守的尊稱。

  下官:縣丞自稱。

  緣:緣分。

  視歷:翻看曆書。

  六合:古時候迷信的人,結婚要選好日子,要年月日的干支(幹,天干,甲乙丙丁……支,地支,子醜寅卯……)合起來都相適合,這叫“六合”。

  卿:你,指縣丞。

  交語:交相傳話。

  舫(fǎng):船。

  龍子幡(fān):繡龍的旗幟。

  婀娜(ē nuó):輕輕飄動的樣子。

  躑躅(zhí zhú):緩慢不進的樣子。

  青驄(cōng)馬:青白雜毛的馬。

  流蘇:用五彩羽毛做的下垂的纓子。

  齎(jī):贈送。

  雜彩:各種顏色的綢緞。

  交廣:交州廣州,古代郡名,這裡泛指今廣東廣西一帶。

  鮭(xié):這裡是魚類菜餚的總稱。

  鬱郁:繁盛的樣子。

  適:剛才。

  不舉:辦不成。

  榻(tà):坐具。

  晻晻(yǎnyǎn):日色昏暗無光的樣子。

  摧藏(zàng):摧折心肝。藏,臟腑。

  人事不可量:人間的事不能預料。

  父母:這裡偏指母。

  弟兄:這裡偏指兄。

  日勝貴:一天比一天高貴。

  恨恨:抱恨不已,這裡指極度無奈。

  日冥冥:原意是日暮,這裡用太陽下山來比喻生命的終結。

  單:孤單。

  故:有意,故意。

  不良計:不好的打算(指自殺)。

  四體:四肢,這裡指身體。

  直:意思是腰板硬朗。

  臺閣:原指尚書檯,這裡泛指大的重府。

  情何薄:怎能算是薄情。

  乃爾立:就這樣決定。

  青廬:用青布搭成的篷帳,舉行婚禮的地方。

  奄奄:通“晻晻”,日色昏暗無光的樣子。

  黃昏:古時計算時間按十二地支將一日分為十二個“時辰”。“黃昏”是“戌時”(相當於現代的晚上時至時)。下句的“人定”是“亥時”(相當於現代的晚上時至時)。

  華山:廬江郡內的一座小山。

  交通:交錯,這裡指挨在一起。

  駐足:停步。

  謝:告訴。

  賞析:

  透過有個性的人物對話塑造了鮮明的人物形象,是《孔雀東南飛》最大的藝術成就。全詩“共一千七百八十五字,古今第一首長詩也。淋淋漓漓,反反覆覆,雜述十數人口中語,而各肖其聲音面目,豈非化工之筆”(《古詩源》卷四,沈德潛按語)。

  在貫穿全篇的對話中,可以看到,劉蘭芝對仲卿、對焦母、對小姑、對自己的哥哥和母親講話時的態度與語氣各不相同,正是在這種不同中可以感受到她那勤勞、善良、備受壓迫而又富於反抗精神的外柔內剛的個性。同樣的,在焦仲卿各種不同場合的話語中,也可以感受到他那忠於愛情、明辨是非但又迫於母親威逼的誠正而軟弱、但又有發展的性格。

  劉蘭芝是作者精心塑造的美好形象。她既是淑女、賢妻,又是具有鮮明個性的女性:勇敢,堅強,富有反抗精神。蘭芝用“大人故嫌遲”道破婆婆的故意挑剔、刁難,用“請歸”的行動表示反抗。和仲卿敘別,她表達了對丈夫的—往情深,又清醒地認識到“復來還”是幻想。“嚴妝”,是誇張的鋪敘,展示她態度從容,“精妙世無雙”。告別婆婆時,她不卑不亢,一席話是對婆婆態度驕橫的抗議。“盟誓”中,她用發自肺腑的誓言表明對愛情的忠貞。“拒媒”是對封建禮教的反抗。面對兄長逼婚,她以允婚表現了對未來的清醒估計和對兄長淫威的蔑視。“黃泉下相見”的誓約,飽含著對丈夫深摯的愛,對封建家長制拼死反抗的勇氣。“舉身赴清池”是蘭芝反抗精神的昇華。在愛情與封建家長制的尖銳衝突中,劉蘭芝這個藝術形象閃耀著奪目的光彩。

  焦仲卿是詩中另一個重要形象,作者表現出他從軟弱逐漸轉變為堅強。他開始對母親抱有幻想,當幻想被殘酷的現實摧毀後,他堅決向母親表明了以死殉情的決心,用“自掛東南枝”表示對愛情的思貞和對封建家長制的反抗。他的變化,深化了對封建社會的控訴。

  此外,焦母的專橫暴戾,劉兄冷酷自私、貪財慕勢的性格,都寫得栩栩如生。總之,在尖銳的矛盾衝突中刻畫人物性格,是這首敘事詩的主要特點。

  詩中寫到蘭芝與仲卿死前,蘭芝假意同意再嫁,仲卿見蘭芝後回家與母親訣別,他倆這時的話語,非常切合各自的身份與處境。陳祚明《采菽堂古詩選》曾作過這樣細緻的分析:“蘭芝不白母而府吏白母者,女之於母,子之於母,情固不同。女從夫者也,又恐母防之,且母有兄在,可死也。子之與妻,孰與母重?且子死母何依,能無白乎?同死者,情也。彼此不負,女以死償,安得不以死?彼此時,母即悔而迎女,猶可兩俱無死也。然度母終不肯迎女,死終不可以已,故白母之言亦有異者,兒今冥冥四語明言之矣,今日風寒命如山石,又不甚了了,亦恐母覺而防我也。府吏白母而母不防者,女之去久矣。他日不死而今日何為獨死?不過謂此怨懟之言,未必實耳。故漫以東家女答之,且用相慰。然府吏白母,不言女將改適,不言女亦欲死,蓋度母之性,必不肯改而迎女,而徒露真情,則防我不得死故也。”試想,蘭芝如果直說要死,這個弱女子勢必會遭到暴力的約束,被強迫成婚。

  而仲卿的情況自然與蘭芝不同,誠如上述引文的分析。又如:“吾意久懷忿,汝豈得自由”、“小子無所畏,何敢助婦語”,於此可立見焦母的蠻橫。“作計何不量!先嫁得府吏,後嫁得郎君。否泰如天地,足以榮汝身。不嫁義郎體,其往欲何雲?”由此可見劉兄的勢利。即使次要人物如媒人、府君的簡短對話,也各各符合其人的身份、特點。

  詩中,簡潔的人物行動刻畫,有助於形象的鮮明;精煉的抒情性穿插,增強了行文的情韻。“雞鳴外慾曙,新婦起嚴妝。著我繡夾裙,事事四五通”,寫出了劉蘭芝離開焦家時的矛盾心情。欲曙即起,表示她不願在焦家生活的決心,嚴妝辭婆是她對焦母的抗議與示威。打扮時的事事四五通,表示了她對焦仲卿的愛,欲去又不忍遽去的微妙心理。“卻與小姑別,淚落連珠子”,姑嫂關係不易相處,蘭芝與小姑關係融洽,正表現了她的懂禮儀、易相處。這同焦母的不容恰成對照。另外,辭焦母不落淚,而辭小姑落淚,也可見蘭芝的倔強。焦仲卿的形象刻畫也是如此,他送蘭芝到大道口,“下馬入車中,低頭共耳語”,表現了一片真情。聞知蘭芝要成婚,“未至二三里,摧藏馬悲哀”,詩篇用“馬悲”渲染襯托他內心的強烈痛苦。臨死前“長嘆空房中”、“轉頭向戶裡”,對母親還有所顧念,這裡愈見他的誠正與善良。

  在整篇詩中,類似上述的動作刻畫還有一些,筆墨雖不多,卻極精粹。蘭芝死時,義無反顧,“攬裙脫絲履,舉身赴清池”;仲卿死時,顧念老母,“徘徊庭樹下,自掛東南枝”,這些不同的動作細節,都切合各自的性格與處境。同樣是母親,焦母“捶床便大怒”的潑辣,劉母見蘭芝回家時驚異而“大拊掌”的溫和,對性格的描繪來說寥寥幾筆已極傳神。抒情性穿插較之動作刻劃更少,但也是成功之筆“舉手長勞勞,二情同依依”,蘭芝和仲卿第一次分手時,作者情不自禁的感嘆,增添了悲劇氣氛。“生人作死別,恨恨那可論”,這畫龍點睛的穿插,更激起了人們對焦、劉遭遇的同情。即使那教訓式的全詩結尾,也帶有濃重的抒情意味,充滿了作者的同情與期望。這些水到渠成、不著痕跡的抒情性穿插,對人物形象的塑具有錦上添花的妙用,增加了全詩的感情色彩。

  特別值得注意的是,此詩比興手法和浪漫色彩的運用,對形象的塑造起了非常重要的作用。作者的感情與思想的傾向性透過這種藝術方法鮮明地表現了出來。詩篇開頭,“孔雀東南飛,五里一徘徊”是“興”的手法,用以興起劉蘭芝、焦仲卿彼此顧戀之情,佈置了全篇的氣氛。最後一段,在劉、焦合葬的墓地,松柏、梧桐枝枝葉葉覆蓋相交,鴛鴦在其中雙雙日夕和鳴,通宵達旦。這既象徵了劉焦夫婦不朽,又象徵了他們永恆的悲憤與控告。由現實的雙雙合葬的形象,到象徵永恆的愛情與幸福的松柏、鴛鴦的形象,表現了人民群眾對未來自由幸福必然到來的信念,這是劉焦形象的浪漫主義發展,閃現出無比燦爛的理想光輝,使全詩起了質的飛躍。

  古人詩以鳥獸草木起興,並非隨意為之。以《孔雀東南飛》中“孔雀東南飛,五里一徘徊”言,應有烘托、渲染氣氛的功用及象徵意蘊。它既象徵了劉蘭芝甚至包括焦仲卿的生命結局,也烘托、渲染了劉蘭芝生命不斷遠去的悲涼氣氛。它有一種憂傷、不忍、憐憫、不安、留戀的音樂節奏在“飛去”的動作和場景裡,這種節奏讓人神傷卻不讓人絕望,讓人感覺淒涼的同時似乎又讓我們的靈魂得以安寧。為什麼會這樣呢?我不太在意劉蘭芝離去的原因,禮教、性格等等隨他去吧,每個人都可在他的閱讀視界裡找到能說得過去的答案。我在這幅圖景裡更看重的是她在我們的閱讀視線裡一點一點消失的過程,以及這個過程為何會給我如此的閱讀感受。重要的還有“東南去”,“東南去”的劉蘭芝是香銷玉殞的悲劇之體,我為何會在生命悲劇裡讀到了靈魂安寧的撫摸,以至於最後只剩下平靜的嘆息?這與詩人讓她“東南去”,且讓焦仲卿也“自掛東南枝”有關係嗎?詩人他想告訴我一種怎樣的個人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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