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三義塔原文及賞析
題三義塔原文及賞析
題三義塔
魯迅〔近現代〕
三義塔者,中國上海閘北三義裡遺鳩埋骨之塔也,在日本,農人共建。
奔霆飛熛殲人子,敗井頹垣剩餓鳩。
偶值大心離火宅,終遺高塔念瀛洲。
精禽夢覺仍銜石,鬥士誠堅共抗流。
度盡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
西村博士於上海戰後得喪家之鳩,持歸養之,初亦相安,而終化去。建塔以藏,且徵題詠,率成一律,聊答遐情云爾。
譯文
三義塔是為紀念中國上海閘北三義裡那隻被救而又死去的鴿子,並埋葬其遺骨之塔。此塔修建於日本,是當地愛好和平的農民共同修建的。
日本強盜轟炸上海閘北人民,飢餓的鴿子在瓦礫堆中倖存。偶然遇到好心腸的日本友人,把這隻劫後的鴣子帶回東瀛。鴿子死了還建築起高塔紀念,日本農民常把它記掛在心田。如果死去的鴿子從夢中醒回,將化作精衛鳥銜石填平東海。消除戰爭種下的仇恨的種子,中日兩國人民必將同仇敵愾。西村真琴博士在上海戰後救了一隻失去家園的鴿子,並把這隻鴿子帶回到日本餵養,剛開始的時候還挺好,可是,鴿子最終還是死掉,遂為鴿子建冢以埋葬鴿子的屍骨,並且為冢的落成徵求詩文,所以草率的寫了這首七律,姑且表達深遠的情誼罷了。
註釋
塔:對冢上立碑的美稱。鳩:即鴿子,日本人稱為“堂鳩”。三義裡:當時上海閘北的一個里弄,焚燬於1932年1月上海抗戰中。奔霆飛熛(biāo):指激戰中槍炮和炸彈的轟擊焚燒。霆:疾雷;熛:火焰,原作“焰”。敗井:被毀壞了的井。頹垣(yuān):倒塌了的牆。垣:牆。值:碰到。大心:寬厚的心。瀛洲:傳說東海中的神山名,這裡是指日本。精禽:指精衛鳥。《山海經》中說:炎帝的小女兒女娃在東海淹死,後變成精衛鳥,為了復仇,它不停地銜來西山的木石,要把東海填平。這句是說死去的鴿子如能像夢醒似的復活,它也一定會像精衛鳥一樣,去填平東海(暗指向日本帝國主義討還血債)。鬥士:指中日兩國的反法西斯戰士。抗流:抗擊當時世界上的法西斯逆流。劫波:佛教用語,這裡是指長時期的意思。泯(mǐn):消去。西村博士:西村真琴(1883-1956),日本生物學家。一·二八事變時曾來上海。持歸:帶回日本去。化去:死去。·遐情:遠道來的情誼,指從日本來徵求題詠。云爾:罷了。
賞析
這是一首詠物寄情的七言律詩。這也是一首應友人徵請題詠的酬對詩。
這種詩在舊體詩中數量較多,一般都是透過寫物寄託詩人的個人情懷;特別是出題而詠,多就事論事,很少生髮開去表現出深廣的主題。但作者魯迅的這首詩卻借一小的具體事物——一隻鴿子,一座為埋鴿而建的塔冢,生髮出一個巨大深廣的主題,揭露日本帝國主義對中國人民的侵略,更把日本人民和日本帝國主義者嚴加區別,指出兩國人民情如兄弟,展示隨著時間的推移,待到“劫波”逝去,中日兩國人民就將友好下去。
這首詩的小引及詩後的跋文,對詩中所詠之物以及寫詩的因由都交代得很清楚。言雖不多,但有兩點異常突出:鴿子是上海戰後(日本帝國主義侵略上海引起的“一.二八”事件)閘北炮火下的剩存者;是日本友人將鴿子“持歸養之”,鴿子死後又“建塔以藏”,表現出非一般的.做法和感情。全詩正是從這兩點出發來立意、寫實、遐想、抒情。
詩的前兩聯透過一個鴿子的遭遇,寫出了日本帝國主義發動侵略戰爭的罪行,又寫出了日本人民不同於日本侵略者。後兩聯是作者的抒情和議論,並寄以重歸和好的希望。這首詩愛憎分明,構思完整、思想深邃。
這首詩的首、頷兩聯完全是寫實。“奔霆飛螵”、“敗井頹垣”形象地寫出了日寇飛機轟炸上海閘北時的情景:炸彈轟響,烈焰飛騰,牆倒屋塌。“殲人子”是寫死於血泊中的無辜平民百姓;“剩餓鳩”則點出這隻“喪家之鴿”,它既是日本侵略者炮火下的倖存者,又是帝國主義野蠻屠殺的證據。然而,日本人民並不同於日本侵略者,他們懷著對中國人民友好的感情把這隻“餓鳩”帶回國內,精心餵養,死後又“建塔以藏”。這不是一般的“善心”,不是一般的“人道主義”,其意分明表露了對日本帝國主義野蠻侵略中國的無聲抗議,表露了對中國人民遭受的災難抱有深深的同情和歉疚。
頸、尾兩聯則馳騁作者的遐想,抒發著作者的感情。作者由死去的“餓鳩”聯想到中國古代神話傳說中的精衛鳥。這是一隻具有極大意志力和毅力的神鳥。不過它銜石填海是為報自己溺水之仇,魯迅要說的餓鳩復活銜石填海則是要填平隔開中日兩國人民的溝壑,使兩國人民友好相通。
這從緊接著的下一句“鬥士誠堅共抗流”的詩意可看出來。因為中國人民自不必說,日本的反戰人士(這裡以西村博士為象徵,為代表)也在抗拒著帝國主義的侵略行徑。這裡特別指出的是詩的尾聯表現的思想感情,它表明作者超前的眼光:超越艱難的當下,看到美好的將來,到那時,站在歷史的高度回過頭來看這一段往事,不快的記憶將煙消雲散,留下的只能是兩國人民的兄弟情誼。
作者魯迅的這一眼光和信念不僅在這首詩中寫出,就在寫這首詩數月前他在為日本無產階級作家小林多喜二死難時,發給小林家屬的唁電中就明確表示:“中日兩國人民親如兄弟,資產階級欺騙人民,用血在我們之間製造鴻溝,並且繼續製造。但是無產階級和它的先鋒隊正在用自己的血來消滅這道鴻溝。……”此後,在1935年為日本友人內山完造作《活中國的姿態》寫的序中也說:“據我看來,中國和日本的人們之間,是一定會有相互瞭解的時候的”;儘管他接著又說“現在卻不是這時候”,但他相信這一天遲早總會到來。這表明作者魯迅具有堅定的信念和廣闊的胸懷。
總觀全詩,作者對一件細小具體的事物,用愛國主義和國際主義的思想之光照射,透過階級的和歷史的分析,生髮出巨大深廣的主題。全詩形象生動,想象豐富,巧妙用典,雖寫悲痛之事(上海戰火,鴿子死去),卻情調高揚,充滿革命樂觀主義精神,因為情深意長,有鼓舞力量。所以說這首詩既是現實主義的,又是浪漫主義的;也可以說這首詩是一首高亢激越的國際主義讚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