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堯臣《範饒州坐中客語食河豚魚》翻譯賞析
梅堯臣《範饒州坐中客語食河豚魚》翻譯賞析
範饒州坐中客語食河豚魚
北宋詩人梅堯臣
春洲生荻芽,春岸飛楊花。
河豚當是時,貴不數魚蝦。
其狀已可怪,其毒亦莫加。
忿腹若封豕,怒目猶吳蛙。
庖煎苟失所,入喉為鏌鋣。
若此喪軀體,何須資齒牙。
持問南方人,黨謢復矜誇。
皆言美無度,誰謂死如麻。
我語不能屈,自思空咄嗟。
退之來潮陽,始憚餐籠蛇。
子厚居柳州,而甘食蝦蟆。
二物雖可憎,性命無舛差。
斯味曾不比,中藏禍無涯。
甚美惡亦稱,此言誠可嘉。
註釋
⑴範饒州:范仲淹,字希文,吳縣人。祥符年間進士,官至參知政事。時范仲淹知饒州(今江西鄱陽)。
⑵荻(dí)芽:荻草的嫩芽,又名荻筍,南方人用荻芽與河豚同煮作羹。
⑶楊花:即柳絮。
⑷不數:即位居其上。
⑸莫加:不如,比不上。
⑹封豕(shǐ):大豬。
⑺怒目:瞪著眼睛。吳蛙:吳地青蛙。《韓非子·內儲說》記有越王伐吳,見怒蛙而行禮事。
⑻“庖(páo)煎”句:說如果烹調得不得法。
⑼鏌鋣(mò yé):古代寶劍名。
⑽資齒牙:犒賞牙齒,這裡指吃。
⑾黨護:袒護。矜誇:自誇,這裡指對河豚誇讚不絕。
⑿美無度:美無度,極言其美無比。
⒀死如麻:死去的人像麻一樣多。
⒁咄嗟(duō jiē):嘆息。
⒂“退之”二句:退之即韓愈。韓愈貶官潮陽,有《初南食貽元十八協律》詩云:“唯蛇舊所識,實憚口眼獰。開籠聽其去,鬱屈尚不平。”
⒃“子厚”二句:子厚,柳宗元。柳宗元謫柳州,韓愈有《答柳柳州食蝦蟆》詩,中有“而君復何為,甘食比豢豹”句。
⒄舛(chuǎn)差:差錯,危害。
⒅曾:豈,難道。
⒆“甚美”句:語本《左傳》昭公二十八年“甚美必有甚惡”,意謂美與惡往往互相依附。稱,相當。
譯文
春天,水邊的小洲生出了嫩嫩的荻芽,岸上的楊柳吐絮,滿天飛花。河豚魚在這時候上市,價格昂貴,超過了所有的魚蝦。河豚的樣子已足以讓人覺得奇怪,毒性也沒什麼食物能比上它。鼓動了大腹好像一頭大豬,突出雙眼,又如同吳地鼓腹的青蛙。燒煮如果不慎重不得法,吃下去馬上喪命,就像遭到利劍的宰殺。像這樣給人生命帶來傷害,人們又為什麼要去吃它?我把這問題請教南方人,他們卻對河豚讚不絕口,誇了又誇。都說這魚實在是味道鮮美,閉口不談毒死的人多得如麻。我沒辦法駁倒他們,反覆思想,空自嗟訝。韓愈來到潮陽,開始時也怕吃蛇。柳宗元到了柳州,沒多久就坦然地吃起了蝦蟆。蛇和蝦蟆形狀雖然古怪,令人厭惡,但對人的性命沒什麼妨害,不用擔驚受怕。河豚魚的味道雖然超過它們,但隱藏的禍患無邊無涯。太美的東西一定也很惡,古人這句話可講的一點也不差。
創作背景
1038年(景祐五年),梅堯臣將在建德縣(今屬浙江)卸任,范仲淹時知饒州(治所在今江西波陽),約他同遊廬山。在范仲淹席上,有人繪聲繪色地講起河豚這種美味,引起梅堯臣極大興趣,寫下此詩記下當時情景。
賞析
《範饒州坐中客語食河豚魚》是北宋詩人梅堯臣創作的一首五言古詩。這首詩透過敘述河豚雖美味但是是有毒的,以及不值得為嘗其美味而送命,諷刺人世間為了名利而不顧生命與氣節的人。
詩雖然是率然成章,不像梅堯臣大多數作品經過苦吟雕琢,但詩風仍以閒遠洗練為特色,尤多波折。全詩分五層寫,中間多轉折。首四句直寫河豚魚,即一般詠物詩的著題。詩說當春天小洲上生出荻芽,兩岸柳樹飄飛著柳絮時,河豚上市了,十分名貴。這四句詩,一向被人稱道。一是由於起二句寫景很得神似,而又以物候暗示河豚上市的時間;二是接二句明寫,而以魚蝦為襯,說出河豚的價值。這樣開篇,四平八穩,面面俱到。歐陽修分析說:“河豚常出於春末,群遊而上,食絮而肥,南人多與荻芽為羹,雲最美。故知詩者謂只破題兩句,已道盡河豚好處。”陳衍《宋詩精華錄》也說這四句極佳。不過,也有人指出,河豚上市在早春,二月以後就賤了,“至柳絮時,魚已過矣”(宋孔毅父《雜記》)。宋葉夢得《石林詩話》對此又反駁說,待柳絮飛時江西人才吃河豚,梅詩並不錯。略去事實不談,可見這首詩在當時及後世影響都很大。此詩開篇很好,歐陽修曾說:“故知詩者誦止破題兩句,已道盡何豚好處。”(《六一詩話》)
以下八句忽作疑懼之詞,為一轉折。“其狀已可怪,其毒亦莫加”,二句先總括。以下再分說其“怪”與“毒”。河豚之腹較其他魚大,有氣囊,能吸氣膨脹,眼鏡突出,靠近頭頂,故形狀古怪。詩人又加誇張,稱其“腹若封豕(大豬)”、“目猶吳蛙(大蛙)”,加之“忿”、“怒”的形容,河豚的`面目可憎也就無以復加了。而更為可畏的是,河豚的肝臟、生殖腺及血液含有毒素,假如處理不慎,食用後會很快中毒喪生。詩人用“入喉為鏌鋣(利劍)”作比喻,更為驚心動魄。詩人認為,要享用如此美味,得冒生命危險,是不值得的。“若此喪軀體,何須資齒牙”二句對河豚是力貶。
但是,怕死就嘗不著河豚的美味,而嘗過河豚美味的人,則大有不怕死的人在。“持問南方人”以下,寫自己與客人的辯駁。河豚既然這麼毒,不應該去吃,可是問南方人,卻說它的味道鮮美,閉口不談它能毒死人的事。對此,作者發出了感嘆。詩先引了韓愈在潮州見人吃蛇及柳宗元在柳州吃蝦蟆的事作一跌,說似乎任何可怕的東西,習慣了也不可怕。在舉了蛇及蝦蟆,呼應了前面的“怪”字後,詩進一步呼應“毒”字,說蛇及蝦蟆雖怪,但吃了對人沒有妨害,而河豚則不然,“中藏禍無涯”。最後,作者得出結論:河豚魚味很美,正如《左傳》所說“甚美必有甚惡”,人們難道能不警惕嗎?這樣評論,表面上是揭示人們為求味道的適口而視生命不顧,取小失大;如果聯絡現實生活的各方面來看,是在諷刺人世間為了名利而不顧生命與氣節的人。
從“我語不能屈”句至篇終均寫作者的反省。這部分可分兩層。詩人先徵引古人改易食性的故事,二事皆據韓愈詩。韓愈謫潮州,有《初南食貽元十八協律》詩說:“唯蛇舊所識,實憚口眼獰。開籠聽其去,鬱屈尚不平。”柳宗元謫柳州,韓愈有《答柳柳州食蝦蟆》詩說:“餘初不下喉,近亦能稍稍,……而君復何為,甘食比豢豹。”詩人綜此二事,說可憎如“籠蛇”、“蝦蟆”,亦能由“始憚”至於“甘食”,所以食河豚也是無可厚非。然而他又想到蛇與蝦蟆雖形態醜惡,吃它們終究於性命無危害,不像河豚那樣“中藏禍無涯”。聯絡上文,河豚的味道“美無度”,又是蛇與蝦蟆所不可企及的。
“美無度”,又“禍無涯”,河豚正是一個將極美與極惡合二而一的奇特的統一體。於是詩人又想起《左傳》的一個警句:“甚美必有甚惡。”他認為以此來評價河豚,是再恰當不過的了。
歐陽修說:“詩作於樽俎之間,筆力雄贍,頃刻而成,遂為絕唱。”《歷代詩話》卷五十六載,劉原父因梅堯臣作這首詩,認為可稱他為“梅河豚”。梅堯臣的詩力求風格平淡,狀物鮮明,含意深遠。歐陽修在《書梅聖俞稿後》說他“長於體人情,狀風物,英華雅正,變態百出”,這首詩正符合這一評價。梅堯臣處在西昆體詩統治詩壇的年代,他反對堆砌詞藻典故,主張學習風雅,提倡詩歌將下情上達、美刺時政,寫了不少反映下層生活的詩。這首寫河豚的詩,也是透過詠河豚,隱諷社會,所以被當作梅堯臣的代表作之一。歐陽修是梅堯臣的知己,清代姚瑩《論詩絕句》有“宛陵知己有廬陵”句。歐陽修作詩學韓愈,喜發議論,雜以散文筆法,梅堯臣這首詩也帶有這些特點,所以被歐陽修推為“絕唱”。歐陽修還在《書梅聖俞河豚詩後》說:“餘每體中不康,誦之數過,輒佳。”還多次親筆抄寫這首詩送給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