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代禪詩集錦鑑賞

歷代禪詩集錦鑑賞

  ☆李白(701-762)

  後世稱為“詩仙”。字太白,號青蓮居士。祖籍今甘肅秦安,出生於碑城(今吉爾吉斯斯坦國境內)。“五歲誦六甲(道教典籍),十歲觀百家(諸子百家)”,“十五好劍術”,25歲時仗劍遠遊,結識天下豪傑。42歲時詔至長安為唐玄宗禮遇,供奉翰林,後遭讒請歸。安史之亂期間奮力報國。晚年受累流放,困苦漂泊,病逝於安徽當塗。

  李白是唐朝偉大的浪漫主義詩人,他的詩想象豐富,構思奇譎,氣勢雄壯,風格豪邁、奔放,承前啟後,推陳出新,是唐代詩歌藝術寶庫中的精品妙構。杜甫譽之為“筆落驚風雨,詩成泣鬼神”。

  聽蜀僧浚彈琴

  蜀僧抱綠綺,西下峨眉峰。

  為我一揮手,如聽萬壑松。

  客心洗流水,餘響入霜鍾。

  不覺碧山暮,秋雲暗幾重。

  【賞析】

  天府山水培育了詩人李白壯闊的情懷,亦為我們帶來了無數“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般的清新自然的詩章。

  本詩首二句寫來自故鄉的琴師抱琴下山,將這位樂師寫得很有氣派。次二句寫蜀僧彈琴,但見琴師一揮手,琴聲便鏗鏘震耳,彷彿大自然中的萬壑松風,令人革心洗面,心境煥然。琴聲止後,卻餘音嫋嫋,與薄暮的寺鐘一起共鳴,將人帶入無限渺遠的虛空境界。不知不覺,聽琴會心之餘,暮色四合,時間如逝!

  本詩用典精當,“揮手”、“洗流水”、“霜鍾”均有典故。提起鼓琴、聽音,無人不會想起琴師伯牙與知友鍾子期,伯牙揮手,鍾子期聽聲。一個善奏,一個善聽,高山流水,你心我心。李白借用典故,表達自己與蜀僧的知己之感。全詩起筆不凡,《唐宋詩舉要》表舉此詩“一氣揮灑,中有凝鍊之筆”。

  古詩中描寫琴樂的名篇不少,白居易除《琵琶行》中有“大珠小珠落玉盤”等精妙表現外,還有一首晚年所寫的《好聽琴》,詩中滿是禪韻:“本性好絲桐,塵機聞即空。一聲來耳裡,萬事離心中。清暢堪銷疾,恬和好養蒙。尤宜聽三樂,安慰白頭翁。”將聽琴之妙用形容得無以復加。另一首《船夜援琴》,將平淡與寧靜的禪意畢現無遺:“鳥棲魚不動,月照夜江深。身外都無事,舟中只有琴。七絃為益友,兩耳是知音。心靜即聲淡,其間無古今。”

  古往今來有多少禪子、詩人,亦如李白、白居易般借琴抒懷、言志。唐代著名女詩人薛濤的《聽僧吹蘆管》以細膩的筆法抒發了一種清悠空明的禪境。詩云:“晚蟬嗚咽暮鶯愁,言語殷勤十指頭。罷閱梵書聊一弄,散隨金磬泥清秋。”唐代名僧齊已則以詩作《秋夜聽業上人彈琴》表達自心的良好願望與對友人的仰盼:“萬物都寂寂,堪聞彈正聲。人心盡如此,天下自和平。湘水瀉寒碧,古風吹太清。往年廬嶽奏,今夕更分明。”其“古風吹太清”句與“如聽萬壑松”句,有妙手偶得之奇趣。

  宋人蘇軾亦作《琴詩》一首,以手指月,寓琴於理,飽蘊禪趣。(詳見203首)宋僧雪竇重顯的《贈琴僧》更是出手不凡:“太古清音髮指端,月當松頂夜堂寒。悲風流水多嗚咽,不聽希聲不用彈。”宋僧止翁的《無絃琴》,則將浩茫靜謐的禪意透過空靈的想象表現得詩意盎然:“月作金徽風作弦,清音不在指端傳。有時彈罷無生曲,露滴松梢鶴未眠。”

  元僧梵琦(1296-1370)的《琴峽》以寫琴峽的天籟之聲表現以天然為美、超然物外的禪寂境界。詩曰:“目送歸鴻手五絃,嵇康合向此中仙。水如玉指彈秋月,星作金徽散曉天。盡洗伊涼方可聽,不名韶C若為傳。君王莫愛霓裳曲,豔舞嬌歌失自然。”詩歌寫琴峽如一位美麗的處子,揮動纖纖玉手,撥弄五絃,目送鴻歸,她撫弄用疏星做金徽的寶琴,令擅長音律的《廣陵散》彈奏者嵇康也為之傾倒。它的美妙,超越了世俗的音樂如《伊州曲》、《涼州曲》、韶音、古樂給你的感受,即使宮廷名曲《霓裳羽衣曲》也黯然失色。 明人高啟《夜聽張山人琴》則意境蕭然:“虛堂夜靜理冰弦,別鶴驚啼月滿天。一曲秋風少人聽,滿庭黃葉自蕭然。”

  同族侄評事黯遊昌禪師山池

  遠公愛康樂,為我開禪關。

  蕭然松石下,何異清涼山。

  花將色不染,水與心俱閒。

  一會度小劫,觀空天地間。

  【賞析】

  性好山水的李白與名山大川中的不少僧衲亦有往來。在清麗平和的山水之中,他那顆豪放的心也漸漸平靜了下來,並進而感受宇宙自然的空寂。

  當他與同族侄人遊昌禪師的庵池時,他深受感染,慨然賦詩。“遠公”一詞,是借廬山慧遠之名以表自己對昌禪師的節操的稱頌。 當他與這位喜愛平靜生活的禪師一起蕭然而坐於松下的石上,相對無言,彷彿心領神會時,他深感此情此境與天上神宮何異!這裡,花自清純,水同心閒,滌塵心眼豁,標指性情高,令人何等忘情而不知返。雖只相晤片刻,卻彷彿過去了千百餘年,令人感嘆時光悠悠,天地靜虛。

  李白留下不少描寫佛教勝地的詩。有名的如《題峰頂寺》:“夜宿峰頂寺,舉手捫星辰。不敢高聲語,恐驚天上人。”是極盡誇張之能事的讚歌。峰頂寺在今湖北黃梅縣。另外還有一首《廬山東林寺夜懷》,其中名句“宴坐寂不動,大千入毫髮”,常為歷代詩家引用,表明了詩人對一種寧靜空寂、物我一體的境界的不懈追求。

  ☆金地藏(705―803)

  俗姓金,新羅(今朝鮮)國王子,出家遊方後來唐,擇九華勝境結茅而居,後擴為天台寺。宋高僧宗杲贊此寺曰:“踏遍天台不作聲,清鍾一杵萬山鳴。”現正殿後巨巖上,仍有一金地藏留下的腳印。佛教傳說他是地藏菩薩轉世。唐高宗時至九華山開地藏王道場,使九華山成為與峨眉、五臺、普陀齊名的中國佛教四大名山之一。《全唐詩》中存詩一首。

  送童子下山

  空門寂寞汝思家,禮別雲房下九華。

  愛向竹欄騎竹馬,懶於金地聚金沙。

  添瓶澗底休招月,烹茗甌中罷弄花。

  好去不須頻下淚,老僧相伴有煙霞。

  【賞析】

  此詩透過送童子下山的有趣題材,表達了自己將一生相伴煙霞、聚金積沙的宏願。

  童子耐不住山院清寂想回家了,也許是因緣不合吧,也許是他童心未泯,懶得在寺中修習,禪師也沒勉強他,只是在他於雲房辭別時叮囑他:勿招惹風月,好酒弄花,而要以茶代酒,保持淨心。尾聯囑其無須流淚,好生去吧,老僧有煙霞相伴,無須牽掛。

  全詩語辭懇切,情長意真,飽含惜別之情,而無訓斥與遺憾之意,體現出佛門高僧的長者風範、寬容大度,令人欽佩。

  ☆劉長卿(709―790?)

  字文房,河間(今河北)人。733年進士。仕途多難,因“剛而犯上”、“多忤權貴”而兩遭謫貶。詩作圓熟精到,清秀淡雅;尤長五律、詞旨深婉,自詡為“五言長城”。

  送靈澈上人

  蒼蒼竹林寺,杳杳鐘聲晚。

  荷笠帶夕陽,青山獨歸遠。

  【賞析】

  這是一首如詩如畫、膾炙人口的送別詩。與“日暮蒼山遠,天寒白屋貧。柴門聞犬吠,風雪夜歸人”(《逢雪宿芙蓉山主人》)同為五言極品。

  靈澈上人是中唐時的一位著名詩僧,鎮江竹林寺是他此次遊方歇宿的寺院。本詩描寫了詩人在夕昏時分送詩僧靈澈返寺時的情形、

  竹林寺在蒼茫山林之中,從遠處傳來靜穆的寺鐘,時近薄暮,亦在鍾催上人歸寺,“蒼蒼”與“杳杳”二疊詞,用得極當,給人以空曠渺遠之感;後二句寫靈澈頭戴斗笠,身披夕暉,獨自向著遠處的青山,越走越遠,既展示了詩人對上人的真摯情誼,也展現了上人清寂的風度。

  精美如畫,是本詩在藝術上的最大風格。前兩句詩是一幅畫,後兩句詩又是一幅畫,一幀是動人的山水圖,一幀是勾人的意境畫,均烘托出令人遐思的美妙意境。

  尋南溪常山道人隱居

  一路經行處,莓苔見屐痕。

  白雲依靜渚,春草閉閒門。

  過雨看松色,隨山到水源。

  溪花與禪意,相對亦忘言。

  【賞析】

  這是一首訪友記遊詩,非但無訪友未遇之失望惆悵,反而獲得了暢然的禪悅。

  一路幽尋,只見蒼苔密佈,屐痕歷歷,可見其路之僻,隱居處之深;尋久而不遇時,回頭望碧天白雲,白雲依著靜靜的湖渚飄遊;終於到了隱處,但見春草封住了禪門。白雲、靜渚、春草、閒門,給人以靜穆淡逸的氛圍。山中氣候多變,一陣淨雨洗濯,松色愈加青翠,傍山而行,繼續尋蹤,峰迴路轉,竟抵達溪流的源頭。此處進一步點出山之幽深,也點化出詩人尋遊的樂趣。尾聯的“溪花與禪意,相對亦忘言”,是點晴之筆,亦為千古名句。見溪花而現禪意,如同拈花微笑的故事,給人默契無言的妙悟.使人進入“相對亦忘言”,唯有心領神會的精神境界。

  ☆杜甫(712―770)

  後世尊為“詩聖” 字子美。叉稱杜少陵、杜拾遺、杜工部、祖籍湖北襄樊,後遷舌河南鞏縣。少時漫遊吳越齊魯。35歲時入長安求仕。屢試不第。安史之亂中追隨肅宗,後遇貶官。遂棄官入蜀,築草堂於成都。768年出川,輾轉漂泊於荊湘之間,生活貧儉,後病死於湖南耒陽的敝舟上。

  杜甫是唐代偉大的現實主義詩人,其作品反映了安史之亂前後社會的動盪不安、百姓的流離失所,後人譽其詩為“詩史”。其詩承繼前賢,刻意求精,無體不工,形成了“沉鬱頓挫“、“律切精深”的藝術特色。故又享“詩王”之聖譽。

  望牛頭寺

  牛頭見鶴林,梯徑繞幽林。

  春色浮天外,天河宿殿陰。

  傳燈無白日,布地有黃金。

  休作狂歌老,回看不住心。

  【賞析】

  傾心於禪宗的一代大詩人,透過描寫牛頭寺的景色,表示自己對禪居生活及心境的嚮往。

  鶴林寺在牛頭山的深處,經過層層幽林,如林的石徑,方可抵達。三、四句“春色浮天外,天河宿殿陰”句意在表現鶴林寺彷彿仙宮瑤闕,在極樂世界而非人間世界。亦再現了春色之濃,殿宇之深。在這裡,衲子們不捨夜晝,佈道傳燈,嚮往那黃金敷地的琉璃世界。是啊,如此清修淨境,誰不向往?我年紀也大了,別再作狂吟之事了,曾經“為人性僻耽佳句,語不驚人死不休”,是該收收心了。其實,收住自己的清淨心不是更加自在麼?

  杜甫寫有禪詩數十首,中多論禪禮佛之句。如《大雲寺贊公房四首》、《太平寺泉眼》、《法鏡寺》、《大覺高僧蘭若》與《嶽麓山道林二寺行》等。《太平寺泉眼》中有道:“取供十方僧,香美勝牛乳。”《夜聽許十二誦詩》中有“餘亦師粲可,身猶縛禪寂”句;《秋日夔府詠懷》中自稱:“身許雙峰寺,門求七祖禪。”表現詩人曾欲師事禪和,許身寺宇,心繫禪悅的心跡。

  ☆岑參(約715―770)

  荊州江陵(今湖北)人。天寶三年(744)進士。初為小吏,安史之亂前後任西北庭節度使判官及嘉州刺史等職。大曆五年客死於成都。

  岑參是盛唐時期較負盛名的詩人,他的詩以邊塞詩著稱,成就與高適齊名。他的詩歌風格雄健,氣勢磅礴,想象奇特,節奏明快,工七言與五律。

  與高適薛據同登慈恩寺浮圖

  塔勢如湧出,孤高聳天宮。

  登臨出世界,蹬道盤虛空。

  突兀壓神州,崢嶸如鬼工。

  四角礙白日,七層摩蒼穹。

  下窺指高鳥,俯聽聞驚風。

  連山若波濤,奔走似朝東。

  青槐夾馳道,宮觀何玲瓏!

  秋色從西來,蒼然滿關中。

  五陵北原上,萬古青濛濛。

  淨理了可悟,勝因夙所宗。

  誓將掛冠去,覺道資無窮。

  【賞析】

  唐人題詩,有競詩之雅興。752年,岑參、高適、杜甫、薛據諸人同遊西安大雁塔(即慈恩寺塔)。素有“詞麗格雄”之稱的岑參一展筆下風華。他的這一風格有詩為證:“九月天山風似刀,城南獵馬縮寒毛。將軍縱博場場勝,賭得單于貂鼠袍。”(《趙將軍歌》)

  首句“塔勢如湧出”。便發語突兀,吐句驚人,下筆不凡!接著四句寫登塔。登上塔頂彷彿置身天外,踩上旋梯就像行在半空,給人以奇幻飄渺的錯覺。到了接近樓頂的高處,所感則更為神奇:這高峻突兀的寶塔,彷彿不是從地上湧起,而是借了鬼斧神工,從萬里雲層壓向了神州大地。接下寫登上塔頂之所見所聞:自身彷彿高居半天中,可俯窺高鳥,竦聽驚風,何等暢懷!當他俯覽四周之山野陵苑時,氣勢一發不可阻擋:連綿的遠山奔走起伏,一如萬馬奔騰,一如洪蕩的波濤,呼嘯澎湃,滾滾而東。而最令人歎賞的是“秋色從西來,蒼然滿關中”二句。秋色好像一支浩蕩的大軍,擁擁攢攢,滾滾西來,一下子就佔領了關中大地,何等氣勢磅礴!接下來寫漢家王陵靜臥雲煙中,昔時煊赫的文治武功,不復存在。由歷史的變遷,詩人轉寫人生宜持曠達心境。既然人生有限,何必留戀身外的功業、名祿,不如掛冠棄官,以超然之心體味佛家無窮的妙悟。

  全詩寫景恣肆奇詭,氣勢恢宏,由寫景至悟道,表達了詩人曠達無羈的情懷。

  在數詩人競詩中,值得一提杜甫的《同諸公登慈恩寺塔》。除“高標跨蒼穹”等句描繪寶塔的雄風外,尾句“君看隨陽雁,各有稻粱謀”切中時弊,飽蘊詩人憂國憂民之心,常為後世志士針砭時弊時引用。

  ★景雲(生卒年不詳)

  唐代詩僧。約為安史之亂時人。尤喜草書,初學張旭,書藝大進,亦工詩畫。

  畫松

  畫松一似真松樹,且待尋思記得無?

  曾在天台山上見,石橋南畔第三株。

  【賞析】

  這是一首藝術魅力獨特的題畫詩。

  畫上的松樹就像真樹一樣,可謂開篇奇詭,給人新鮮、強烈的感受,畫中之松給人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那麼到底是在哪裡見過呢?他細細品味,反覆揣想,哦,想起來了,作者不竟驚呼:“曾在天台山上見,石橋南畔第三株。”生長在天台勝境中的蒼松,其翠媚遒勁無須贅言。這種以虛托實、虛處傳神的寫法,令人一則歎服畫家非凡的藝術造詣,二則更為欽佩詩人詩在言外的高超技藝。

  此處不妨將元稹的《畫松》一詩對照一讀:“張繇畫古松,往往得神骨。翠帚掃春風,枯龍戛寒月。流傳畫師輩,奇態盡埋沒。纖枝無蕭灑,頑幹空突兀。巧悟塵埃心,難狀煙霄質。我去淅陽山,深山看真物。”有塵埃之染的元稹為慕畫家的傳神之筆要親自去深山看真物,無纖芥之沾的景雲記得畫中松是“石橋南畔第三株”。真所謂無獨有偶,相得其妙。

  ★張繼(生卒年不詳)

  湖北襄陽人。唐玄宗天寶十二年(753)登進士第。曾漫遊吳越,與皇甫冉、劉長卿等友善唱和。代宗大曆(766―779)末年,卒於江西洪州。其詩自然流利,清韻悠遠,多道風禪韻。

  楓橋夜泊

  月落烏啼霜滿天,江楓漁火對愁眠。

  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

  【賞析】

  這是一首歷代描寫夜半鐘聲的詩作中最為成功的佳作,是屈指可數的歷史名篇。

  首二句運用鋪陳的手法,透過對落月、啼烏、霜天、江楓、漁火五種或明或暗、或近或遠、或動或靜等景物的描寫,烘托出“愁眠”二字。一位舟中人,懷著細縈輕纏的旅愁,輾轉難眠,就在這時,在這難消的永夜、寂寥的靜夜中,鐘聲娓娓步來,充滿了他的耳鼓,滌盪著他清冷的心,把他連同他周圍的一切都帶入疏遠、空闊的渺遠境界中。在他耳目一新之際,他想起那鐘聲許是來自城外的寒山寺吧!啊,我現在置身於風流俊逸的古城姑蘇,聽到的是古剎寒山寺綿綿不絕的清音。於是在他的周遭,一切都飄灑著風流的清韻,一切都點染著歷史的回味。就連先前那一個不怎麼了得的“愁”,也顯得彌足珍貴,融匯進夜半的鐘聲中,滲流進歷史的長河中,浸潤在宗教的超脫裡。

  後兩句白描式的小句子,卻是全詩的詩眼,作者也在此打開了第三隻眼,留下了千古絕唱。縱觀詩壇,描繪夜半鐘聲之詩,無一能出其右者。

  ★司空曙(約720―790?)

  廣平(今河北省)人。“大曆十才子”之一。安史之亂時避難南方,後任左拾遺及郎中等職。長於五律,其詩多寫自然景色、送別贈答與羈旅鄉情,善以樸實真率之句抒異鄉流落之感與窮愁失意之情。人稱其詩“婉雅閒淡,語近性情”。有禪詩數十首。

  經廢寶慶寺

  黃葉前朝寺,無僧寒殿開。

  池晴龜出曝,松暝鶴飛回。

  古砌碑橫草,陰廊畫雜苔。

  禪宮亦銷歇,塵世轉堪哀。

  【賞析】

  這是一首詠寺詩,透過描寫寺院破敗,折射時光流轉,塵世多舛,暗喻自己時運不濟,飄然無著。

  全詩緊扣一個“廢”字,層層遞進。首聯點明時令,古寺因無人住持,荒涼淒寒,此為無人則廢;頷聯透過反襯的手法,以長壽而吉祥的龜與鶴,襯托寺宇的短命與荒廢,仙苑寶院竟成了鳥獸的樂園;頸聯繼寫寺內文物之廢,歷史悠久的碑刻與壁畫無人問津,令人痛惜;尾聯直抒悲嘆身世之真意,蘊言外之音。

  兵荒馬亂,時局動盪,使國不安寧,民不聊生,哪裡還顧得了香剎寶宇。溫庭筠(812―866)的一首《開聖寺》也是借傷景以抒懷之佳作。詩云:“路分溪石夾煙叢,十里蕭蕭古樹風。 出寺馬嘶秋色裡,身陵鴉亂夕陽中。竹間泉落山廚靜,塔下僧歸影殿空。猶有南朝舊碑在,敢將興廢問休公。”

  ★懷海(720-814)

  福建長樂人。 出家後師事禪宗英雄馬祖道一,為馬祖道一席下最著名的入室弟子;後住江西新吳百丈山(又稱大雄山),人稱“百丈禪師”。 門徒奔湊,法席隆盛,其弟子黃檗希運、溈山靈佑、古靈神贊等為禪宗著名驍將。創制《百丈清規》,倡導“一日不作,一日不食”,並以身作則,久為宗林傳唱。

  溈山牛

  放出溈山水牯牛,無人堅執鼻繩頭。

  綠楊芳草春風岸,高臥橫眠得自由。

  【賞析】

  這是一首內蘊深刻、情趣斐然的禪理詩。

  懷海是“天下第一馬”馬祖道一的高足,因“野鴨子”之事而悟明大事,以“昨日哭,今日笑”自證心得。而溈山則為懷海之愛徒,受“深撥得火”之啟發而幡然有醒,因曾言“老僧百年後,向山下作一頭水牯牛”,博得宗林中“溈山牛”之雅號。師徒之間如許的佳言趣事,為後人提唱不絕,譜寫了禪史中的無盡風流。

  本詩是師尊懷海對徒兒所修證得的禪境的一首褒讚詩,肯定了溈山自由無礙、閒適自得的禪境。這頭水牯牛已無須人管,且偏尋那山清水秀的所在去橫眠高臥。其實水牯牛就是禪境的象徵,是溈山自在、無心的精神境界的體徵。

  “幸為福田衣下僧,乾坤贏得一閒人。有緣即住無緣去,一任清風送白雲。”是懷海大師的另一首風流倜儻的小詩,其詩意之美與禪境之高,著實令人傾羨不已,留待讀者細加斟酌。

  ★錢起(722―780)

  字仲文,吳興(今浙江湖州)人。玄宗天寶十年(751)進士。歷任校書郎、考功郎中、翰林學士等職。錢起詩才清逸,居“大曆十才子”之冠。詩歌眾體兼善,尤長於五言,風格清華流麗,工緻渾樸,頗為人稱道。

  哭空寂寺玄上人

  悽然雙樹下,垂淚遠公房。

  燈續生前火,爐添沒後香。

  陰階明片雪,寒竹響空廊。

  寂滅應為樂,塵心徒自傷。

  【賞析】

  這是一首情深意摯的哀詩,借景抒情的好詩。

  首聯自然無痕地採用“雙樹”與“遠公”二典,暗喻詩人對亡友高風亮節之敬慕。頷聯與頸聯,對仗工整,音韻悠美,飽含言外之意。青燈燭光常明,銅爐檀香久續,其間閃爍出上人生前殷勤事佛、宏隆聖種的虔敬身影,一則是因為上人之辛勤維護才後繼有人,暗示佛教之歷久不滅;二則是詩人透過對習佛時最熟為人知的兩種典型行為的簡單勾勒,歌頌了上人常存不朽的精神。那陰階片雪與空廊清響,又何嘗不是上人清亮明潔、空寂孤寒的精神世界之寫照?寥寥四言,著實藝術地展示了一位深諳“常樂我淨”之精神三昧的高僧的形象。生死無常,生滅滅己,仙寂於佛子來說是一種解脫,然而對於凡俗中的詩人而言卻難以釋懷。斯人常已矣,託體同山阿,卻有一顆塵心怎得解脫?

  談起哀歌,近代詩僧敬安(1851―1912)的兩首傷吊詩不可不讀:

  “一度傷師一斷魂,不堪憑弔向孤村。至今破布袈裟上,猶有雙林舊淚痕。”(《吊精一禪友》)

  “不敢高聲痛哭君,憐君老母不堪聞。暗將數點交情淚,灑向茹峰山下雲。”(《哭社友徐酡仙》)

  ★懷素(725―785)

  長沙人。著名書法家。幼時出家為僧,喜愛草書。家貧無紙,遂廣種芭蕉以其葉練字;用漆盤練字時,磨穿了盤底,且禿筆成冢,學習非常刻苦,書藝大進。後入京求學,進益有加,顏真卿、張渭、戴叔倫、錢起等皆作詩稱其草書。他書承“草聖”張旭並加以發展,狂逸放縱,與張旭齊名,有“顛張狂素”之稱。懷素嗜好飲酒,酒後乘興運筆,皆成書中極品。

  題張僧繇醉僧圖

  人人送酒不曾沽,終日松間掛一壺。

  草聖欲成狂便發,真堪畫入醉僧圖。

  【賞析】

  這是一首形神兼到的題畫詩。

  題畫詩之要旨在於透過對圖中形象的精妙描述,透視出畫中深蘊的境界。頭兩句勾描圖中情形。松枝懸酒,興來即飲,至酣方休;醺後作甚?詩人想象一代草聖在斗酒之後,如同李白有斗酒詩百篇之雅興,草聖往往是狂呼大叫,癲狂萬態,走筆如龍。這種恣肆不羈的形象,真可以畫一幅如妙如肖的“醉僧圖”啊!

  草聖張旭之癲狂意態,高適曾作詩云:“世上謾相識,此翁殊不然。興來書自聖,醉後語尤顛。白髮老閒事,青雲在日前。床頭一壺酒,能更幾回眠。”而對狂素之狂態之翰香,有貫休《觀懷素草書歌》為證:“張顛顛後顛非顛,直至懷素之顛始是顛。師不談經不說禪,筋力唯於草書妙,顛狂卻恐是神仙。”“我恐山為墨兮海為水,天為筆兮書大地,乃能略展狂僧意。”

  狂素性狂,書狂,詩也狂。詩境狂在青冷、高寒。《寄衡嶽僧》中便可一覽他的風采:“祝融高座對寒峰,雲水昭丘幾萬重。五月衲衣猶近火,起來白鶴冷青松。”亦狂亦寒之僧,世間出其右者無多。錢起謂之“狂來輕世界,醉裡得真如”。(《送外甥懷素上人歸鄉侍奉》)

  ★靈一(728―762)

  廣陵(今江蘇揚州)人。幼年出家,師事律宗,兼長禪趣。遍遊江浙、湘贛諸名寺寶剎。常與陸羽、張繼、皇甫曾、靈澈等高士名僧酬唱應和。名僧貫休贊之“經論傳緇侶,文章遍墨卿”。其詩風清雋淳和,聲律流暢,用意精妙。

  項王廟

  緬想咸陽事可嗟,楚歌哀怨思無涯。

  八千弟子歸何處,萬里鴻溝屬漢家。

  弓斷陣前爭日月,血流垓下定龍蛇。

  拔山力盡烏江水,今日悠悠空浪花。

  【賞析】

  這是一首佛教意味甚濃的詠史詩。

  動盪不安的唐代中後期,“詠史”成為一時風尚。詠史以言志寄情,是才子文士們別無選擇的道路。空門中的詩僧也難免有應和之作。兼風流與英氣於一身的西楚霸王給了詩人無窮的題材。晚唐詩人杜牧的《烏江亭》便是其中名作:“勝負兵家不可期,包羞忍恥是男兒。江東子弟多才俊,捲土重來未可期。”“至今思項羽,不肯過江東。”“馬革裹屍還,東山還再起”,是名士們的提唱主旨;而在詩僧筆下,唯有一句“今日悠悠空浪花”的慨嘆。浮生如夢,富貴煙雲,委實應於軒冕功名淡泊一點才是。

  提起詠史,還是《三國演義》的作者羅貫中(約1330―1400)兼諳兩者之妙,且豪氣壯闊:“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是非成敗

  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白髮漁樵江渚上,慣看秋月春風。一壺濁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

  題僧院

  虎溪閒月引相過,帶雪松枝掛薜蘿。

  無限青山行欲盡,白雲深處老僧多。

  【賞析】

  這是一首昭示禪境的示法詩。

  閒月相引過虎溪,便到了青山無限雪滿松的幽靜境界之中,白雲下多的是德勳名宿,何等清雅絕塵。過虎溪象徵悟禪入道;天心閒月喻清皎晶瑩的禪心;松枝掛雪喻示清寒虛境;青山無限句喻示道途渺遠,須久持不懈;有行盡青山之志,則可臻抵老僧棲雲臥霧之達境。

  在此,靈一的《贈靈澈禪師》一詩值得一錄:“禪師來往翠微間,萬里千峰到剡山。何時共到天台裡,身與浮雲處處閒。”言為心聲,閒逸之情溢於言表。

  ★皇甫曾(?―785)

  字孝常,丹陽(今江蘇丹陽)人。天寶進士。一生任小吏。工詩善制,文藻新奇,情發於外。詩出王維之門,詩名遠播。集中不乏酬送僧友之佳作。

  送普上人還陽羨

  花宮難久別,道者憶千燈。

  殘雪入林路,暮山歸寺僧。

  日光依嫩草,泉響滴春冰。

  何用求方便,看心是一乘。

  【賞析】

  這是一首禪意盎然的贈別詩。陽羨位於今江蘇宜興市。

  小徑、疏林、殘雪、暮山,一位僧人愈行愈遠,漸漸融入落日斜暉之中,多像一幅寫意的山水畫。芳草在暖陽下舒展,薄冰奏出清脆的泉響,這質樸的自然躍動著何等活潑的生命力。這一切昭示著什麼?這不正是靈動和諧、柳暗花明、清新質樸的禪意麼?此情此境,助長禪心,詩人穎悟到:看心是最大的方便,自家寶藏便是一個完整、靈透的生命體。

  全詩不著一送字,依依情懷卻溢於言表;沒有普上人一字一句的描寫,卻力透出一位與自然的生命融為一體的高僧形象,言盡而意遠,餘韻縷縷。

  ★皎然(730―799)

  湖州(今浙江吳興)人。南朝宋謝靈運十三世孫。少顯異才,廣獵佛典,精通經史。與靈澈、陸羽、顏真卿、韋應物、周賀等友善。其詩恬淡自得,語言精煉,意境空靈,清機逸響,為唐代最著名的詩僧之一。所撰詩論《詩式》、《詩評》、《詩儀》等,對詩歌理論的發展具重大影響。

  湖南蘭若示大乘諸公

  未到無為岸,空憐不繫舟。

  東山白雲意,歲晚尚悠悠。

  【賞析】

  這是一首充滿盎然詩意的禪理詩。

  “無為岸”即真如佛性便是參禪的目標,達不到這一境界便會一生飄然無著。要抵達這一至境,其實最自然輕易不過。你只要琢磨透那東山白雲“歲晚尚悠悠”的輕靈高致的意態,就水到渠成了。它孤雲高潔、縹緲遠引、無拘無束、安閒自在,不正流溢著自由恬適、靜澄空澹、率性無機的禪悅之意麼?好一句“歲晚尚悠悠”,絲毫不見“向晚意不適,驅車登古原。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李商隱《樂遊原》)的蕭然,有的只是禪者的瀟灑。

  皎然還有不少平易自然的禪理詩。如《戲呈吳馮》:“世人不知心是道,只言道在他方妙。還中瞽者望長安,長安在西向東笑。”以輕鬆幽默的手法展現了“平常心是道”的至理。後世蘇軾亦不甘寂寞,代答一首:“寒時便具熱時風,飢漢哪知食藥功。莫怪禪師向西笑,緣師身在長安東。”

  溪雲

  舒捲意何窮,縈流復帶空。

  有形不累物,無跡去隨風。

  莫怪長相逐,飄然與我同。

  【賞析】

  這是一首詠物言志詩。

  詩人賦溪雲以禪意,一取其意趣,舒捲自如,縈流回蕩,仿若長帶橫空,何其瀟灑、逍遙;二取其空幻,即“有形無跡”,時去時消,不留痕影,象徵空幻的真如實性;三取其自在,無心累物,來去隨風,閒適自由。正因為白雲有如此高潔的意態,所以詩人請世人莫笑他與云為伴,長相隨逐,因為它具有悠閒飄逸的禪意,與禪子契闊融融。

  皎然是一位擅長狀物抒情的高手,常借風、水、雲、雪、月、松、竹、菊等四季風物以觀照自心,表明心性。如《南池雜詠》五首:寫《水月》,“皎潔意難傳”;書《溪上月》,“秋水月娟娟,初生色jie天。蟾光散浦漵,素影動淪漣。何事無心見,虧盈向夜禪”。寫寒竹:“鳧鳧孤生竹,獨立山中雪。蒼翠搖勁風,嬋娟帶寒月。狂花不相似,還共凌冬發。”寫《寒山》:“侵空撩亂色,獨愛我中峰。無事負輕策,閒行躡幽蹤。眾山搖落盡,寒翠更重重。”均清高雅緻,風流自適。

  聞鍾

  古寺寒山上,遠鍾揚好風。

  聲余月樹動,響盡霜天空。

  永夜一禪子,泠然心境中。

  【賞析】

  這是一首空靈含蓄的禪意詩,是清境派禪詩的代表作。

  詩中描寫了一位衲子安坐禪定時寧靜空明的心境。一個萬籟俱寂的月夜,古寺鐘聲隨風長吟,餘音嫋嫋,消散在佈滿秋霜的渺遠夜空中,就連那寺宇中的古樹也不禁為之動容。那鐘聲的清韻,也融入永夜禪子的泠然心境之中;靈境與禪心,渾然無痕地合為一體。這靜穆的鐘聲,將虛實、動靜、因果乃至時空都融匯到一起,彷彿在鐘聲中也沒有了過去、現在與未來,那鐘聲便成了一切,除含有無窮的宗教意味外,也蘊有無限的藝術美感。這鐘的世界即是禪的世界,也是詩的天國。

  尋陸鴻漸不遇

  移家雖帶郭,野徑入桑麻。

  近種籬邊菊,秋來未著花。

  扣門無犬吠,欲去問西家。

  報道山中去,歸來每日斜。

  【賞析】

  國之不幸詩家幸,尋友不遇詩有幸。每每訪友不得,而得好詩,故詩壇有“不遇詩”不少,如孟浩然、王維、李益、賈島等均有提唱。最著名、最具特徵的莫過於賈島的《訪隱者不遇》:“松下問童子,言師採藥去。只在此山中,雲深不知處。”崔道融的《訪僧不遇》也清涼透骨:“尋僧已寂寞,林下鎖山房。松竹雖無語,牽衣借晚涼。”清人趙關曉的《踏雪》則極有情韻:“踏雪訪山樵,山樵踏雪去。一路草鞋痕,尋入松深處。”

  詩的首聯便具“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的陶潛風韻,尾聯則有“只在此山中,雲深不知處”之風采。因為茶仙陸羽便是一位終身不仕、生性不羈的隱者。他的居處靜僻,籬邊菊花未開,柴門無聲吠之聲,鄰人只知道他去了山裡,每天要太陽下山時才回來。未遇好友,卻透過對友人居廬及四周景物的描寫,以及鄰家對友人的行蹤的回答,勾勒出一位灑脫絕塵的高人逸士的形象。語言清新平實,意出章句之外。

  ★李端(?―785?)

  趙州(今河北趙縣)人。大曆進士,為“大曆十才子”之一。李端“少時居廬山,依皎然讀書,意況清虛,酷慕禪侶”(《唐才子傳》),長於律詩,意境方雅。

  同苗發慈恩寺避暑

  追涼尋寶剎,畏日望璇題。

  臥草同鴛侶,臨池似虎溪。

  樹閒人跡外,山晚鳥行西。

  若問無心法,蓮花隔淤泥。

  【賞析】

  慈恩寺為長安名剎。詩人與同為“大曆十才子”之一的苗發遊寺避暑,旨在尋覓一方佛國心境的清涼。

  首聯即點題,因“畏日”,為“追涼”,兩人來到了名寺寶剎。頷聯寫兩人投機同趣遊賞休憩的樂趣。頸聯“樹閒人跡外,山晚鳥行西”,深得陶王之妙,其間風情,意適性澹,絕塵離染。尾聯寫他們深味到無心大法就是如同“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的蓮花一般,清純絕塵,不為任何一絲雜念、妄念、俗念所染。

  本詩特色在於巧妙化用典故、舊詩及佛典。虎溪、蓮花取自佛禪典故,“山晚烏行西”句化自陶潛的佳句“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大曆十才子”之一的風流才子盧綸也做過一首遊寺避暑詩:“寺涼高樹合,臥石綠陰中。伴鶴慚仙侶,依僧學老翁。魚沉荷葉露,鳥散竹林風。始悟塵居者,應將火宅同。”(《同崔峒補闕慈恩寺避暑》)塵居如同火宅,而涼寺內不僅有高樹、綠陰,荷露、竹風,還可伴鶴依僧。嚮往之心,高逸之致,妙手拈來,自不待言。正如李洞所言:“定裡無煩熱,吟中達性情。”(《避暑莊嚴禪院》)

  李端的另一首詩《感興》,亦兼詩禪之妙:“香爐最高頂,中有高人住。日暮下山來,月明上山去。”

  ★韋應物(737―791)

  京兆長安人。少年時即事玄宗。後為滁州、江州、蘇州刺史。性行高潔,虔敬佛教,與皎然、顧況等友善。其詩閒淡簡遠,韻律生動,有陶淵明之風,世稱陶韋。有《韋蘇州集》。

  聽嘉陵江水聲寄深上人

  鑿崖洩奔湍,古稱神禹跡。

  夜喧山門店,獨宿不安席。

  水性自雲靜,石中本無聲;

  如何兩相激,雷轉空山驚?

  貽之道門歸,了此物我情。

  【賞析】

  自詡“道心淡泊隨流水,生事蕭疏空掩門”的詩人深具感悟妙力,常於平常處見偉大,《滁州西澗》中的“野渡無人舟自橫”常為宋代禪師們引來說明神秘的悟道體驗,這也頗合禪門“平常心是道”之理。

  本詩首二聯寫縱貫秦蜀的嘉陵江優美險峻、鬼斧神工的氣勢與江水咆哮如雷的聲勢,為下面的思載千里作下鋪墊。水柔如情,靜莫過山,本來都是無聲無響的,這是詩人對“聲響”獨特的見解。正如他在《詠聲》一詩中所言:“萬物自生聽,太空恆寂寥。還從靜中起,卻向靜中消。”“自生聽”,就是本詩中的“兩相激”;大自然中既然本來是沒有聲音的,故終將歸於靜,歸於寂寥。聲音都並非真實的,只有靜寂才是永恆的真實。故他認為“喧靜兩皆禪”。(《題琮公》)有了這層感悟,已足可了物我之情。

  全詩情景交融,偏重議論,故意味深長,言外意濃。

  他還有一首不言禪而字字入禪的名詩,即《滁州西澗》:“獨憐幽草澗邊生,上有黃鸝深樹鳴。春潮帶雨晚來急,野渡無人舟自橫。”“野渡無人舟自橫”句最受後人推崇,它表現出寧靜、淡泊的情致,清幽淡雅的禪味。

  ★靈澈(746―816)

  會稽(今浙江紹興)人。自幼出家,少即從詩人嚴維學詩。與皎然、包佶等交遊後,詩名日盛,遠播京邑,為白居易、劉禹錫推崇。劉禹錫言他“以文章接才子,以禪理悅高人,風儀甚雅,談笑多味”;詩人權德輿稱其詩如“松風相韻,冰玉相叩”、“語甚夷易”、“淡然天和”。

  天姥岑望天台山

  天台眾峰外,華頂當寒空。

  有時半不見,崔嵬在雲中。

  【賞析】

  天姥與天台都是浙江名山。全詩緊扣“高寒”的意境而展開,蘊含著禪宗超然世外的`孤寒高潔的境界。

  天台出眾峰之外,比其他的山峰“高”峻;它的山頂“高”頂寒空。山頂已寒,山頂之上的天空白是更寒。“有時”只看得到一半,那另一半到哪兒去了呢?它高聳入雲,與充滿禪意的雲融為一體。“有時”二字不著痕跡,用得極妙,從另一角度說明詩僧常常注目於天台華頂,陶醉於大自然的悠悠禪韻。

  歸湘南作

  山邊水邊待月明,暫向人間借路行。

  如今還向山邊去,只有湖水無行路。

  【賞析】

  靈澈在詩名盛極一時之際,曾因人誣陷,貶徙湘楚。以親身經歷,深味人世苦海茫茫,解脫不易。難得的是,靈澈運用他入神的詩筆,不著纖痕地將此意糅融入其中,難怪皎然如此盛讚:“此僧諸作皆妙,獨此一篇,使老僧見,欲棄筆硯。”(《贈包中丞書》)

  佛教認為,“苦”與生俱來,有四苦、八苦。人的臉就是苦字形的,“艹”頭就是人的眉毛,“十”字是鼻子,“口”是嘴巴。月不明,法王無濟筏之願,就只好向人間一借修行之路了。奈何命運多艱,身陷法網,所以只好再去歸隱修道,雖然“湖水”漫漫“無行路”,但僧家之責便是濟世渡人,馭慈航以救眾生,故不輕言放棄!

  東林寺酬韋丹刺史

  年老心閒無外事,麻衣草座亦容身。

  相逢盡道休官好,林下何曾見一人。

  【賞析】

  這是一首廣為傳誦的言簡意賅的諷世詩。東林寺為廬山名剎,韋丹是洪州(今江西南昌)刺史。

  首二句寫作者自己年老心閒無外事,麻衣草墊也無妨,安於窮約清苦的生活,心閒意寂如同古井無瀾。後二句說你們這些仕途中人、軒冕之士,談禪性濃,嚮往清幽靜遠的林下風流,人人都說辭官歸林好,“朝衣脫去更悠然”(明人吳曾羽語);可是說歸說,就是沒有一個人起而行,只是在“進與退”、“仕與隱”之間彷徨復彷徨,連官場失意者都無一例外。可見要達到真正的“心閒身適”,絕非易事!相比之下,那些光說不練,口口聲聲說休官好,實為“又得浮生半日閒”的人,與堅守清寂、只做不說的禪者,境界孰高孰低,明者一目瞭然!

  ★李益(748―829)

  隴西姑臧(今甘肅武威)人。大曆進士,初因仕途不順,棄官優遊燕趙間。後官至禮部尚書。“大曆十才子”之一,長於七絕,其詩音律和美,風格悲怨。

  哭柏巖禪師

  遍與傍人別,臨終盡不愁。

  影堂誰為掃,坐塔自看修。

  白日鍾邊晚,青苔缽上秋。

  天涯禪弟子,空到柏巖遊。

  【賞析】

  這是一首情深意切的弔祭詩。首聯寫禪師行將就木之際,視死如歸,沒有任何落寞之感,何等坦然自若!頷聯繼續描寫禪師生前的生活百態:親自督修埋骨坐塔,日日清掃供佛影堂,一刻不曾鬆懈修持。頸聯以嚴謹的對仗與平實的筆墨寫禪師的風骨:日夜聞鍾參坐,春秋託缽修心,展現了一代大師“平常心是道”的精神風範。遊方的禪子們,將“空”遊柏巖了,他們到達柏巖會真正體會到“空”的底蘊。全詩層層迭進,表現了詩人對禪師的崇敬之情。

  賈島也做過一首《哭柏巖禪師》,可參照一讀。詩云:“苔覆石床新,師堂佔幾春。寫留行道影,焚卻坐禪身。塔院關松雪,經房鎖隙塵。自嫌雙淚下,不是解空人。”

  ★常建(生卒年不詳)

  長安人。與王昌齡為同榜進士。大曆年間曾任盱眙(今江蘇省盱眙縣)尉。一生仕途頗不如意,遂放浪琴酒,遊名山勝景以自娛,後隱居鄂州武昌(今湖北武漢市)。常建的詩多以山林逸趣、寺院為題材,也有部分邊塞詩。盛唐人對他的詩評價很高。其詩佳句常得,律韻獨到,境幽言淨,不拘一格。

  題破山寺後禪院

  清晨入古寺,初日照高林。

  竹徑通幽處,禪房花木深。

  山光悅鳥性,潭影空人心。

  萬籟此俱寂,但餘鐘磬音。

  【賞析】

  這是盛唐最為著名的一首題寺詩,前人評之“通體幽絕”,(清@沈德潛《唐詩別裁集》)“興象深微,筆筆超妙,此為神來之候”。(《唐宋詩舉要》)

  首聯用工整的對仗,省淨的筆法,破題而入,又借“清”、“古”、“高”三詞,無意間透露詩人對清靜高潔的古寺高林的傾慕;頷聯為傳世絕唱,由竹徑見幽處,由幽處見花木,見禪房,層層深入,這一踏徑穿花至禪房的過程,與其中所引發出的“曲徑通幽”的意趣,成為後世園林藝術與文學藝術的美學追求。由“曲”、“幽”、“深”而至別有洞天,這一洞天便是“悅”與“空”的禪境,便是令人驚歎、陶醉、流連忘返的“常樂我淨”的宗教境界。進入這一境界之後,彷彿萬物之音都歸於消匿,回到了原初的大荒,來於靜還歸於靜,唯有那悠揚宏亮的鐘磬之音,把整個世界都包容成一體,將人帶入忘塵絕俗、純淨怡悅的永恆禪境。

  唐代還有不少優美的題寺詩。如韋應物的《神靜師院》:“青苔幽巷遍,新林露氣微。經聲在深竹,高齋獨掩扉。息樹愛嵐嶺,聽禽悅朝暉。方耽靜中趣,自與塵事違。”“大曆十才子”之一的崔峒《題崇福寺禪院》:“僧家竟何事,掃地與焚香。清磬度山翠,閒雲來竹房。身心塵外遠,歲月坐中長。 向晚禪堂掩,無人空夕陽。”前詩意在“方耽靜中趣,自與塵事違”;後詩妙在“無人空夕陽”,世界靜寂得連夕陽斜暉都“空”無了,那是一個何等美妙的禪悅境界。

  ★法常(752―839)

  號大梅,湖北襄樊人,少時出家。初參馬祖道一,聞“即心即佛”之說,立即大悟。後隱居浙江鄞縣大梅山。

  幾度逢春

  摧殘枯木倚寒林,幾度逢春不變心。

  樵客遇之猶不顧,郢人哪得苦追尋?

  一池荷葉衣無盡,數樹松花食有餘。

  剛被世人知住處,又移茅舍入深居。

  【賞析】

  大梅法常是馬祖的得意弟子,深諳“即心即佛”之妙,馬祖詩意地認可他的禪境時說:“梅子熟了。”當他隱居深山後,有人入山遇見他,問他出山之路時,他答道:“隨流去。”好一個“隨流去”。有道是路在腳下,這出山之路,人生的出路,不就在於隨流任運麼?旨同大梅的遺言“來莫可抑,往莫可追”。如此機鋒,足見功力非淺。於是又有人入山探訪,大梅便留下這首詩,遷到人跡更罕的大山深處。

  心即是佛,所以歷經寒暑也不變心。孤寂清寒的禪者,持遁世隱淪之念,荷葉為衣,松花為食,已同俗界的煙火絕離隔世,已同大自然渾為一體,同道者又何必苦苦追尋,將世俗之濁氣帶進山中來呢?無奈他又只好另遷他處了。全詩坦白真率,語言平實,“一池荷葉衣無盡,數樹松花食有餘”聯,對仗工整,語言樸實,常為後人提唱。

  ★清江(生卒年不詳)

  會稽(今浙江省紹興市)人。少年出家。大曆、貞元(766―804)年間,詩名與皎然(字清晝)齊,合稱“會稽二清”。土詩,與嚴維、章八元、姚南仲等時有交往唱酬。詩僧法照讚許他“一國詩名遠,多生律行高”,被譽為“釋門千里駒”。(《宋高僧傳》)

  小雪

  落雪臨風不厭看,更多還恐蔽林巒。

  愁人正在書窗下,一片飛來一片寒。

  【賞析】

  這是一篇較為別緻的詠雪詩。全詩表現了禪和子“慈悲為本,方便為門”的慈悲心。

  本來是臨風不厭看的雪景,可是“以慈為本”的禪子在賞景之際卻擔心落雪過多會給翻山越嶺的行人帶來麻煩;還替寒窗苦讀的書生著想,他們能耐得了這一片接一片的雪花帶來的酷寒麼?由“不厭”到“恐”發展到“愁”,層層轉遞,這裡的“恐”與“愁”,實為“憫”、“慈”。尾句的兩個“一片”,以小見大,渲染了那一絲絲擋不住的清凜之氣,烘托了衲子真誠的慈心。

  唐僧乾康的《詠殘雪》則意旨不同:“六出奇花已住開,郡城相次見樓臺。時人莫把和泥看,一片飛從天上來。”分明是述懷之作,表現不同凡俗、清凜高潔的禪趣。

  七夕

  七夕景迢迢,相逢只一宵。

  月為開帳燭,雲作渡河橋。

  映水花冠動,當風玉佩搖。

  唯愁更漏促,離別在明朝。

  【賞析】

  心如古井的禪僧情意酣暢地詠歎情短恨長,委實不多見。

  首聯以時間上的一遠一近,突出了“只”有“一宵”之短;頷聯與頸聯,以歡暢、濃烈的感情,盡鋪陳之能事,渲染了相會之喜之歡,充滿了和樂與幸福的氣氛。可是愛河渺渺,恨海茫茫,誰都逃脫不了“四苦”、“八苦”,相愛的人更是免除不了“愛別離”苦。尾聯與首聯相照應,突出了一個“愁”字。這裡的“愁”字,有警醒世人之用心。

  反觀世子詠七夕,則避其時短重其情長。首推秦觀(1049―1100)的《鵲橋仙》:“纖雲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度。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忍顧鵲橋歸路。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在一串串柔情似水的佳句中,沒有一個“愁”字! 至於杜牧的《七夕》則表現的是人間的歡樂圖:“銀燭秋光冷畫屏,輕羅小扇撲流螢。天街夜色涼如水,臥看牽牛織女星。”

  ★法振(生卒年不詳)

  荊州(今湖北江陵)人。唐代大曆、貞元(766―804)間高僧。曾誓志西行求法,遂同僧人乘悟、乘如從海路前往,不幸於途中夭亡,年僅40歲。

  月夜泛舟

  西塞長雲盡,南湖片月斜。

  漾舟人不見,臥入武陵花。

  【賞析】

  “西塞山前白鷺飛,桃花流水鱖魚肥。青箬笠,綠蓑衣,斜風細雨不須歸。”自稱“煙波釣徒”的唐代詞人張志和一首《漁父》,將多少代人帶入清新超脫的境界。詞中的西塞山,位於今浙江湖州界。而此詩中的西塞山,與韋應物的《西塞山》一詩所指相同,位於今湖北大冶縣境內。

  首二句以工整的對仗,勾畫出一幅深夜的美景,意境清明空澄;後二句以實襯虛,如夢如幻,那舟中客到哪裡去了呢?原來他靜臥素舸,枕月夢花,神遊天外,進入了世外桃源般的夢境之中。

  全詩如畫如幻,著筆不凡,給人清幽渺遠的禪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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