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子建作品精選《阿央白》

遲子建作品精選《阿央白》

  引導語:“阿央白” 為國家級文物保護單位。位於石鍾寺石窟的第八窟,窟分上下兩層,上層四龕,下層五龕,似為佛像、天王像等,已損毀嚴重,不可確辨。在中國的著名作家遲子建的精選作品中有一篇相關的文章《阿央白》,下文就是小編整理的原文,歡迎大家閱讀。

  它是如此安然地出現在我面前——阿央白。晨光瀰漫了空悠悠的山谷,它面朝著鳥聲起伏的山谷,把它那驚世駭俗的美一覽無餘地展現在我面前。

  石鍾寺石窟的第八窟便是它了——阿央白。它是一尊刻有女性生殖器的石窟,據說是白族先民原始崇拜的特殊雕刻。它同周圍石窟中的菩薩、南詔國王及侍從、天神、力神、古代波斯國人等等坦然地相處在一起,以其渾然天成的美吸引著一代又一代的人。只有這尊石窟下的一塊圓石,才被千古不絕的朝拜者給跪出兩江深深的凹痕,那麼觸目驚心的凹痕。

  我遠遠地看著它,它的黑褐色的質地、輪廓分明的曲線、睥睨世俗的那種天真無邪的氣質。我們就在那一瞬間溫存地相遇了,陽光在它的身上浮游著,它似乎就要柔軟地熒熒欲動,就要流出一股瑩白芬芳的生命之泉。

  沒有嘈雜的交談,靜悄悄的風、靜悄悄的陽光在我們之間穿梭著。它靜悄悄地立在這裡已經有許多個漫長的世紀了。它沐浴著風聲、雨聲、月光、陽光,這一切都沒有損害它的容顏。它是古老的,同時又是年輕的;它是蒼涼的,同時又是青春的。我注意到,周圍許多處石窟在戰事中遭到破壞,菩薩斷了胳膊、侍從少了腿,而許多頭像都面目模糊。獨有它,阿央白,它依然完整無缺地出現在我面前。就連邪惡的手都不敢觸及它,看來真正的美本身就能驅除邪惡。

  阿央白出在莊嚴肅穆的'佛教聖地曾招致了種種非議。有人說這純粹是後人出於對佛教的褻瀆而導演的一場惡作劇。他們認為阿央白不潔、不貞,怎麼可以把生殖器赤裸裸地雕刻在石頭上呢?

  我無意揣測這尊大約誕生於唐宋時期的雕刻其用意究竟是什麼,也許雕刻者雕厭了充滿神話色彩的菩薩、天神,雕厭了國王和歌舞昇平的場景,雕厭了他們不可觸及的事物,所以他們才雕出一副顯赫的女性生殖器,因為只有它,才能給人以最溫存、親切、可知的感覺。也許雕刻者只是發現了一大塊黑褐色的石頭,他產生了豐富的聯想,於是女性生殖器的輪廓就在上面顯現了。

  當然,一切揣測都只能是假想。不管怎麼說,阿央白誕生了,而且存在下來,並且將要獲得永生。雕它的人沒有留下名字,但我覺得當他用刀鑿劃出一道道痕跡時,他一定是斂聲屏氣用心在雕刻。雕它的人一定是個心性很高、懂得溫暖的人,也是一個真正懂得藝術之美的人。我與阿央白邂逅的一瞬,我便於無形中看見了一雙手拂名而過的痕跡。那隻能是一雙男人的手,只有男性的手才能使女性的美獲得真正意義上的解放。

  晨光湧動著,我和阿央白同樣沐浴著光明。我走近它,仔細端詳它,我其實是在端詳自己。它經久不衰的魅力在於它的真實、凝重和生動。它可以感知語言,它的深處曾攪起多少令這世上男女流連忘返的波瀾——萬劫不復的波瀾。對於它,世俗的一切揣測都是毫無意義的了。可我仍未能免俗,試圖還想為它所招致的非議做一番開脫。它躋身於佛教聖地,是否提醒人們,能做佛的思考該是由人開始的,而不是由神開始。只有人才能思考宗教和哲學,而人是從母腹中啼哭著爬出來的,阿央白是我們生命的視窗,我們的思想在做無邊無際的精神漫遊時,不要忽視生命本身的東西。沒有生命,一切都不會存在。

  當然,這些念頭只是一閃即逝。在阿央白麵前,你所需要的只是安詳的目光。我一遍遍地注視著它,由遠及近,由近及遠,這時陽光更加濃郁了,它使阿央白煥發出一股流光溢彩的美。

  阿央白的美在於它赤裸裸地將人們引以為神聖或邪惡的東西公之於眾,這樣神聖和邪惡就不能依附它而存在,它只為它自己而存在。猶如一枝嬌豔異常的金黃色喇叭花,在深山野谷中搖曳著,釋放著它那安靜、炫目、動盪而悠久的美。

 

  【阿央白之謎】

  石鐘山石窟第八號窟是多龕窟,由大小9龕,巖畫一鋪和數軀龕外零星散像組成。內容十分豐富,有諸佛菩薩、天王、羅剎、比丘僧、行者、樵夫、仙鶴、仙獸、寶塔、文吏等。不作統一鏟底,各龕和巖畫,依巖錯落分佈,大致分為兩層,上層有4龕,下層有5龕。

  上層有三龕並排,正中一龕稍大而深,龕高0.89米,寬0.59米,深0.05米。龕正中蓮臺上雕一肥碩直豎之錐狀物,中刻一凹槽,酷似女性生殖器外陰,白語稱之為“阿央白”,為女性生殖器的婉轉稱謂。龕內左右兩壁刻諸佛、脅侍、菩薩、比丘僧兩鋪。左邊一鋪以東方藥師佛為主尊,右邊一鋪以西方阿彌陀佛為主尊。此龕龕外左右兩邊有稍小的兩淺龕,淺浮雕東方持國、西方廣目二天王像。由於“阿央白”造型非常逼真,非常特殊,又非常醒目,故此窟就稱為“阿央白”。

  在諸佛菩薩陪襯下,左右兩邊又有兩天王拱護,把“阿央白”大模大樣、毫無遮攔地雕刻在莊嚴肅穆的佛壇正中,長期受到頂禮膜拜。這在全國各地的大小石窟中絕無僅有,只此一窟,這是一個迷,不僅引起廣大香客遊客的驚奇,也引起宗教學家、民俗學家、歷史學家的猜測,紛紛從不同的角度撰寫文章,試圖解開“阿央白”之謎。

  “阿央白”龕拱門上面存“盛德四年”之墨書題記一則,“盛德”為大理國第十八代國王段智興年號。段智興在位期間,重臣高氏為爭奪相位和封地而內訌,叔侄間、甥舅間、兄弟間不時起兵相互攻擊,事變突起,石窟有半途停工未完之痕跡。“阿央白”龕造像或為橫“三世佛”組,因半途停工,中間之毗盧遮那佛,或未雕成或因雕壞,被好事者點綴成現在的樣子。這是一種說法。

  另一種說法認為,如藏傳佛教之“歡喜佛”一樣,這是佛教密宗“蓮華胎藏界曼茶羅(即道場、法壇)”全圖。密宗認為宇宙萬物皆大日如來顯現,其理性——即本有的覺悟和佛性,如蓮胎內含藏蓮子,母胎內含藏子體,故稱“胎藏界”或“蓮華胎藏界”。《大日經》把“胎藏界”用圖繪示,稱“胎藏界曼茶羅”,以“女根”或“蓮花”作標誌。“阿央白”兩邊古人墨書之“廣集化生路,大開方便門”兩句,即佛家闡釋胎藏界曼茶羅之讖語:“化生”指佛家所謂“四生”中“無所依託,借業力而出現者。”覺悟和佛性之出於心,也是化生。“方便門”即佛經所說之“善巧導引之法門”。

  第三種說法認為,古代華夏族就有以石祈嗣,石形生殖崇拜習俗。古代歷史傳說“禹生於石”,說禹的母親修己氏,感石而生禹於“石紐”;又說禹的妻子塗山氏,化身為石而生啟,石在嵩山,故稱為“夏啟母石”。“石紐”又稱“石樞”,為“公石”,與“母石”相對,一公一母,是夏族石形男女生殖器崇拜。“阿央白”即古代白族社會母性生殖崇拜之遺存。這種崇拜不止白族有,石寶山周邊麗江納西族,蘭坪普米族也有祈嗣於石形“男根”的遺俗。

  再有一種說法則把佛教密宗蓮華胎藏界曼茶羅和白族古代以石祈嗣,母性生殖崇拜結合起來。說石寶山是古代白族社會男女踏歌相和,以石祈嗣,進行“社祀”,以求部落繁衍興旺的“祭壇”。聰明的阿吒力師僧為吸引信眾,巧妙地把古代白族以石祈嗣,母性生殖崇拜與蓮華胎藏界曼茶羅結合起來,創作出這窟全國僅有的精妙絕倫的“阿央白”,作為“人生一卷書”的第一頁。有首古代佚名的竹枝詞這樣寫道:

  一窟神肌母體樣,盤古墜地自斯來;

  此寶不容藏金屋,古人祈嗣設香臺。

  或許,這首竹枝詞正是“阿央白”之謎的謎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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