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從瀾滄江到雅魯藏布江》

散文《從瀾滄江到雅魯藏布江》

  【作者簡介】柯藍,筆名亞一、木人,原名唐一正,1920年生,湖南長沙人。1935年就讀於第一師範五十三班,1937年參加八路軍,1938年在延安參加中國共產黨,長期擔任新聞文化工作。先後入陝北公學和魯迅藝術文學院學習,畢業後在陝甘寧邊區文化協會工作。先後任延安群眾報社記者、主編。

  柯藍散文《不尋常的補償》

  在旅遊中,常常特別感動我的,並不一定是什麼幽美的自然景色,而是另一種人的"景色"。

  我從洛陽龍門石窟上,沿著臺階下來,已經一身大汗,腿也發酸了。抬頭一看,在臺階下面的平地上,忽然有一個外國朋友,坐著輪椅,在原地轉動。走近時,我才看清楚,這個外國遊客是一位殘疾人,他的雙腿……當時第一個感覺,這個不能走路的人,怎麼能夠坐飛機,還坐火車出門的呢?接著,又感到,這麼一個連路也不能走的人,他出來看什麼山水名勝呢?晚上,回到賓館,那位坐輪椅游龍門的外國朋友的影子,又顯現在我的腦海裡。也是直到這個時候,我才開始感到(認識到)這是一個多麼令人感動的一種人的景色。這是一種超常情的"不尋常的補償"。此刻,該輪到我對自己進行反思了。我感到一種羞慚與內疚。我有什麼權力,用不屑的眼光去看望他?

  這件事情,我後悔了很久。可是沒有想到,這種同樣的事情,我又重演了。

  那是我和文秋一起參加桂林首屆旅遊筆會。桂林山水甲天下。30年前我倆和白楊、蔣君超夫婦同遊過灕江,坐著小木船去陽朔,晚上住宿在木船上,江上的明月,水影中的群山,景色之優美,至今令我傾倒。而且現在出現了汽輪遊灕江,這種景色已不可能重複看到,令人更覺珍惜。30年後我倆和一同參加筆會的老詩人公木夫婦,又一同遊了灕江,也遊覽了桂林有名的溶洞--蘆笛巖。這是我第一次來時還沒有發現的一個大溶洞。景色自然優美,但卻使我又看到了比自然景色更優秀的"人的景色"。

  我們一行人,已經隨著講解員,在蘆笛巖洞裡,在極微弱的暗光中,依次前進。人群多極了。暗光中人頭一片。腳底下高低不平的.石路,由於潮溼、積水,有人在輕輕叮囑:"小心,當心路滑。"我雖然不擔心路滑,卻感到光線如此黑暗,彷彿自己成了一個盲人。正在我十分困惑的時候,身邊擠過來兩個拿著竹竿探路的人,湊近一看,原來是兩個瞎子。這太叫我意外了。兩個盲人,怎麼來旅遊,又怎麼來看溶洞?"你們怎麼想起要到桂林來旅遊?""聽說山水好,特別是溶洞,中外聞名!"我沒有問出要領,也不好意思再直截了當地說出我的看法。這回,出於對這兩人熱愛桂林山水、熱愛生活的赤誠的敬慕,我敬重他們不辭艱苦,出門旅遊的決心和毅力。我沉默下來了。但我的內心卻固執地認為,在龍門遇到的那位失去雙腿的遊客,他至少能看個明白,對名勝古蹟還可以做到不虛此行。而這兩位盲人,在這黑暗的溶洞中,不是同在他那個不可改變的黑暗世界中一樣嗎?又何必多此一舉。

  我這麼想定下來,便跟在這兩位盲人兄弟的後面,隨著人群,隨著講解員一程一程忽上忽下地前進。參觀中叫我奇怪的是,這兩位盲人反應強烈。每到一景,聽到講解員報名,他倆就哈哈大笑起來,好像比誰都看得清楚,領略得又深又快。我對他倆這種異常的對景物欣賞的能力,感到十分震驚。從進口一直到溶洞的出口,在他倆不斷的笑聲中,還夾雜著一些聽不清的對話,看來他倆還在悄悄議論著他們所"看"到的溶洞……

  在洞口和這兩位盲人告別之後。我坐在返回賓館的汽車上,這回又該輪到我反思了。這兩位盲者充滿著對光明對美的追求的激情。他們充滿著想象。他們已經透過包圍他們的黑暗世界,看到了比我們更光明更美好的東西,至少比我們看到的更要豐富、多樣。這,是他們從另一個方面找到了超額的補償。這是人的生命力的奧秘。盲人失去兩眼,那麼,他們聽覺加倍地靈敏,甚至他的手指的感觸,也會在某些方面起到眼睛的作用。至於像他們這樣,居然能夠欣賞山川名勝,說明這種補償能力,已達到了一種驚人的高度。這,不是比任何自然景色更美,更動心的人的景色麼?

  生活中以至藝術品中,有一種缺陷美。對於有缺陷的現象,在人力進行追求補償時,所呈現出的美,常常被我們忽略,這是很不應該的。龍門石窟和桂林溶洞之遊,不僅大自然教會了我勇敢、開闊,而且上述親眼所見的殘疾人所追求的補償,更教會了我如何開拓自己生命力所形成的侷限。誰的潛力衝擊發揮得最充分,誰就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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