描述春天的名家散文
春天在哪裡?春天在青翠的山林裡,在那湖水的倒影裡,也在你我的笑臉裡。下面是小編給大家帶來的,供大家欣賞。
:一朵小花
面對一朵小花,我能對它說什麼呢?今年北京的春天,總共下過兩場半雨,且只是略略地溼了下街道,因而乾燥的景況是可想而知的了。乾燥的春天,沙塵飛揚,街的花壇上,那土便是水泥灰一般,一丁點兒的溼潤也沒有。這當然讓我對北方的植物產生一種深刻的同情,要在這樣的土地上生長,開花,並把生命的枝丫努力地探向天空。這又是要有怎樣的堅韌呢?
獨自由南國漂泊到京都,在這裡度過如許孤寂的時光,夜夜孤燈長伴,青春便沿著書頁字間飄移,生命化做行行抒情抑或並不抒情的文字,只把日子過得如北國的大地般荒涼。只把心靈來叩問,人的一生,是應該如何地度過呢?我為什麼要如此地奔波而不屈地尋找那極目難眺的遠岸呢?伴我只有京都月華,它柔涼而明淨,輕輕地在窗前鋪展一方,引我鄉思無限。而這些時日,文稿賣得不多,口袋裡常常空空如也,以至於擠壓去我本來可能獲得的詩情。沒有詩情也罷,甚而令我連丁點兒的遊興也無,想想那毫無溼潤的土地,令我的心靈也乾渴。
然而,這一天我走在街的花壇旁,我忽然發現,這乾渴得如同水泥灰的泥土,居然萌出幾點新綠,且自信地開出幾朵小花,黃燦燦的小花。它們在春天的陽光照臨下,竟是透著那麼一份驚喜,它們的根就紮在這塊毫無溼潤的土地上。它們,是以怎樣的毅力在這樣的土地上生長起來的呵?我索性停下步來,俯身凝視著一朵小花,它向我微笑著,因它的緣故,我發現陽光要美妙得多。這樣一朵小花,它有兩片小小的葉子,像兩隻舉起歡呼的小手,有一根小莖,極綠,在春風吹拂裡顫慄不止,它整個的形像微小而精緻,令人不忍觸碰。它便是這樣一個小小的生命,一朵開放在春天裡的小小花朵,它猛然地讓我感悟到生命力的強大。在如此乾燥的土地上,紮根,吸收到哪怕一丁點兒的養份,極頑強地生長出來,還綻開小小花朵,捧起即便是這樣微小的顏色,微小的喜悅,但它終是這春天裡的花朵的一種呵!它的呈現,嫵媚了我心頭的枯燥的北國的春天。
一朵小花,它竟拂去我心頭的冷寂和積塵,它把這一捧小小的美麗託送給我,它讓我在它的面前思之不已。我們的生命,究竟有沒有一朵小花強大?有它的從容而飽含激情?有沒有它那麼一點點亮色?我還呼吸到小花兒的淡淡的一縷清香,它在陽光裡暗放。終於是看得久了,我用心靈輕輕地撫摸它,我的心剎時也芬芳,即便北國這樣的土壤,它亦是要養育一種花朵呵,所謂的荒涼,原來竟是心靈所生,真正的土地,也總是會有花朵的,會有這樣小小的花朵。我就用這朵小花拂去我孤旅的疲憊,且要把它移植到我的文字裡,讓我的文字也暗香浮動。
:故園春
故鄉的三月,是田園詩中最美的段落。
桃花獎靨迎人,在溪邊山腳,屋前籬落,濃淡得宜,疏密有致,盡你自在流連,盡情欣賞,不必像上海的摩登才子,老遠地跑到香菸繚繞的龍華寺畔,向賣花孩子手中購取,裝點風雅。
冬眠的草木好夢初醒,抽芽,生葉,嫩綠新翠,嫵媚得像初熟的少女,不似夏天的蓊蓊鬱鬱,少婦式的丰容盛髻。
油菜花給遍野鋪滿黃金,紫雲英染得滿地妍紅,軟風裡吹送著青草和豌豆花的香氣,燕子和黃鶯忘憂的歌聲,……
這大好的陽春景色,對大地的主人卻只有一個意義:“一年之計在於春。”春天對鄉下人不代表詩情畫意,卻孕育著夢想和希望。
天寒地裂的嚴冬過去了。忍飢挨凍總算又捱過一年。自春祖秋,辛苦經營的糧食——那汗水淘洗出來的粒粒珍珠,讓“收租老相公”開著大船下鄉,升較斗量,滿載而去。咬緊牙齒,勒緊褲帶,度過了繳租的難關,結帳還債的年關,好容易春天姍姍地來了。
謝謝天!現在總算難得讓人緩過一口氣,脫下破棉襖,赤了膊到暖洋洋的太陽下做活去。
手把鋤頭,翻泥鋤草,一鋤一個美夢,巴望來個難得的好年景。雖說慘淡的光景幾乎年不如年,春暖總會給人帶來一陣歡悅和鬆爽。
在三月裡,日子也會照例顯得好過些。“春花”起了:春筍正好上市,豌豆蠶豆開始結莢,有錢人愛的就是嘗新;收過油菜子,小麥開割也就不遠。春江水暖,鮮魚鮮蝦正在當令,只要你有功夫下水捕撈。……乾癟的口袋活絡些了,但一過春天,就得準備端陽節還債,準備租牛買肥料,在大毒日頭底下去耘田種稻。挖肉補瘡,只好顧了眼前再說。
家裡有孩子的,便整天被打發到壟頭坡上,帶一把小剪刀,一隻蔑青小籃子,三五結伴,坐在綠茸茸的草場上,細心地從野草中間剪薺菜、馬蘭豆、黃花麥果,或者是到山上去摘松花,一邊勞動,一邊唱著頑皮的歌子消遣:
薺菜馬蘭豆,姊姊嫁亨***在***後門頭;後門春破我來修,修得兩隻奶***。
女孩子就唱那有情有義的山歌:
油菜開花黃似金,蘿蔔開花白如銀,草紫開花滿天星,芝麻開花九蓮燈,蠶豆開花當中一點黑良心,怪不得我家爹爹要賴婚。
故鄉有句民謠:“正月燈,二月鷂,三月上墳船裡看姣姣。”
二月正是掃墓的李節,挑野菜的孩子,遇見城市人家來上墳的,算是春天的一件大樂事,大家高高興興,一哄而上,看那些打扮得齊齊整整的哥兒姐兒奶奶太太們,擺開祭祀三牲,在鳳燈裡點起紅燭,一個個在墳前欠身下拜。要遇見新郎新娘頭年祭祖,闊人家還有樂隊吹奏.祭掃完畢。上墳人家便照例把那些“上墳果”——發芽豆、燒餅、饅頭、甘蔗、荸薺分給看熱鬧的孩子,算是結緣施福。上墳還有放炮仗的,從天上掉到地下的炮仗頭,也有孩子們寶貝似的拾了放在籃子裡。說說笑笑,重新去挑野菜。
等得滿籃翠碧,便趕著新鮮拿到鎮上叫賣,換得一把叮噹作響的銅板,拿回家裡雲交給父母。
因為大自然的慷慨,這時候田事雖忙,不算太緊,日子也過得比較舒心。——在我們鄉間。種田人的耐苦勝過老牛、無論你苦到什麼地步,只要有口苦飯,便已經心滿意足了。“收租老相公”的生活跟他們差得有多遠,他們永遠想不到,也不敢想。——他們認定一切都命中註定,只好送來順受,把指望託付祖宗和神靈。
在三月裡,鄉間敬神的社戲特別多。
按照歷年的例規,到時候自會有熱心的鄉人為首,挨家著戶募錢。農民哪怕再窮,也不會吝惜這份捐獻。
演戲那天,村子裡便忙忙碌碌,熱火朝天。家家戶戶置辦酒餚香燭,乘便祭祖上墳,朝山進香。午後社戲開場,少不更事的姑娘嫂子們,便要趁這一年難得的機會,換上紅紅綠綠的土布新衣,端端正正坐到預先用門板搭成的看臺上去看戲。但家裡的主人主婦,卻很少有能閒適地去看一會戲的,因為他們得小心張羅,迎接客人光降。
鎮上的側主也許會趁掃墓的方便,把上墳船停下來看一看戲,這時候就得趕緊泡好一壺茶,送上瓜子花生,鄉間土做的黃花果糕松花餅;傍晚時再擺開請過祖宗的酒餚,殷勤地留客款待。
夜戲開鑼,戲場上照例要比白天熱鬧得多。來看戲的,大半是附近村莊的閒人,鎮上那些米店、油燭店、雜貨店裡的夥計。看過一出開場的“奪頭”***全武行***,各家的主人便到戲臺下去找尋一些熟識的店夥先生,熱心地拉到自己家裡,在門前早用小桌子擺好菜餚點心,剛坐下,主婦就送出大壺“三年陳”,在鑼鼓聲裡把客人灌得大醉。
他們用最大的誠心邀客,客人半推半就:“啊喲,老八斤,別拉呵,背心袖子也給拉掉了!”到後卻總是大聲笑著領了情。這殷勤有點用處,端午下鄉收帳時可以略略通融,或者在交易中沾上一點小便宜。
在從前,演戲以外還有迎神賽會。
迎起會來,當然更熱鬧非凡。我們家鄉,三月裡的張神會最出名,初五初六,接連兩天的日會夜會,演戲,走浮橋,放焰火,那狂歡的景象,至今夢裡依稀。可是這種會至少有七八年煙消火滅,現在連社戲也聽說演得很少。農民的生計一年不如一年,他們雖然還信神佞佛,但也無力顧及這些了。——今年各處都在舉行“新生活運動”提燈會,起先我想,故鄉的張神會也許會藉此出迎一次罷?可是沒有。只是大地春回,一年一度,依然多情地到茅簷草廬訪問。
春天是使人多幻想,多做夢的。那些忠厚的農民,一年一年地掙扎下來,這時候又像遍野的奼紫嫣紅,編織他們可憐的美夢了。
在三月裡,他們是興奮的,樂觀的;一過了三月,他們便要在現實的災難當中,和生活作艱辛的搏鬥了。
:昆明的雨
寧坤要我給他畫一張畫,要有昆明的特點。我想了一些時候,畫了一幅:右上角畫了一片倒掛著的濃綠的仙人掌,末端開出一朵金黃色的花;左下畫了幾朵青頭菌和牛肝菌。題了這樣幾行字:
“昆明人家常於門頭掛仙人掌一片以辟邪,仙人掌懸空倒掛,尚能存活開花。於此可見仙人掌生命之頑強,亦可見昆明雨季空氣之溼潤。雨季則有青頭菌、牛肝菌,味極鮮腴。”我想念昆明的雨。
我以前不知道有所謂雨季。“雨季”,是到昆明以後才有了具體感受的。
我不記得昆明的雨季有多長,從幾月到幾月,好像是相當長的。但是並不使人厭煩。因為是下下停停、停停下下,不是連綿不斷,下起來沒完。而且並不使人氣悶。我覺得昆明雨季氣壓不低,人很舒服。
昆明的雨季是明亮的、豐滿的,使人動情的。城春草木深,孟夏草木長。昆明的雨季,是濃綠的。草木的枝葉裡的水分都到了飽和狀態,顯示出過分的、近於誇張的旺盛。
我的那張畫是寫實的。我確實親眼看見過倒掛著還能開花的仙人掌。舊日昆明人家門頭上用以辟邪的多是這樣一些東西:一面小鏡子,周圍畫著八卦,下面便是一片仙人掌,——在仙人掌上扎一個洞,用麻線穿了,掛在釘子上。昆明仙人掌多,且極肥大。有些人家在菜園的周圍種了一圈仙人掌以代替籬笆。——種了仙人掌,豬羊便不敢進園吃菜了。仙人掌有刺,豬和羊怕扎。
昆明菌子極多。雨季逛菜市場,隨時可以看到各種菌子。最多,也最便宜的是牛肝菌。牛肝菌下來的時候,家家飯館賣炒牛肝菌,連西南聯大食堂的桌子上都可以有一碗。牛肝菌色如牛肝,滑,嫩,鮮,香,很好吃。炒牛肝菌須多放蒜,否則容易使人暈倒。青頭菌比牛肝菌略貴。這種菌子炒熟了也還是淺綠色的,格調比牛肝菌高。菌中之王是雞土從,味道鮮濃,無可方比。雞土從是名貴的山珍,但並不真的貴得驚人。一盤紅燒雞土從的價錢和一碗黃燜雞不相上下,因為這東西在雲南並不難得。有一個笑話:有人從昆明坐火車到呈貢,在車上看到地上有一棵雞縱,他跳下去把雞土從撿了,緊趕兩步,還能爬上火車。這笑話用意在說明昆明到呈貢的火車之慢,但也說明雞土從隨處可見。有一種菌子,中吃不中看,叫做乾巴菌。乍一看那樣子,真叫人懷疑:這種東西也能吃?!顏色深褐帶綠,有點像一堆半乾的牛糞或一個被踩破了的馬蜂窩。裡頭還有許多草莖、松毛、亂七八糟!可是下點功夫,把草莖松毛擇淨,撕成蟹腿肉粗細的絲,和青辣椒同炒,***便會使你張目結舌:這東西這麼好吃?!還有一種菌子,中看不中吃,叫雞油菌。都是一般大小,有一塊銀圓那樣大,的溜圓,顏色淺黃,恰似雞油一樣。這種菌子只能做菜時配色用,沒甚味道。
雨季的果子,是楊梅。賣楊梅的都是苗族女孩子,戴一頂小花帽子,穿著扳尖的繡了滿幫花的鞋,坐在人家階石的一角,不時吆喚一聲:“賣楊梅——”,聲音嬌嬌的。她們的聲音使得昆明雨季的空氣更加柔和了。昆明的楊梅很大,有一個乒乓球那樣大,顏色黑紅黑紅的,叫做“火炭梅”。這個名字起得真好,真是像一球燒得熾紅的火炭!一點都不酸!我吃過蘇州洞庭山的楊梅、井岡山的楊梅,好像都比不上昆明的火炭梅。
雨季的花是緬桂花。緬桂花即白蘭花,北京叫做“把兒蘭”***這個名字真不好聽***。雲南把這種花叫做緬桂花,可能最初這種花是從緬甸傳入的,而花的香味又有點像桂花,其實這跟桂花實在沒有什麼關係。——不過話又說回來,別處叫它白蘭、把兒蘭,它和蘭花也挨不上呀,也不過是因為它很香,香得像蘭花。我在家鄉看到的白蘭多是一人高,昆明的緬桂是大樹!我在若園巷二號住過,院裡有一棵大緬桂,密密的葉子,把四周房間都映綠了。緬桂盛開的時候,房東***是一個五十多歲的寡婦***就和她的一個養女,搭了梯子上去摘,每天要摘下來好些,拿到花市上去賣。她大概是怕房客們亂摘她的花,時常給各家送去一些。有時送來一個七寸盤子,裡面擺得滿滿的緬桂花!帶著雨珠的緬桂花使我的心軟軟的,不是懷人,不是思鄉。
雨,有時是會引起人一點淡淡的鄉愁的。李商隱的《夜雨寄北》是為許多久客的遊子而寫的。我有一天在積雨少住的早晨和德熙從聯大新校舍到蓮花池去。池裡的滿池清水,作比丘尼裝的陳圓圓的石像***傳說陳圓圓隨吳三桂到雲南後出家,暮年投蓮花池而死***,雨又下起來了。蓮花池邊有一條小街,有一個小酒店,我們走進去,要了一碟豬頭肉,半市斤酒***裝在上了綠釉的土磁杯裡***,坐了下來。雨下大了。酒店有幾隻雞,都把腦袋反插在翅膀下面,一隻腳著地,一動也不動地在簷下站著。酒店院子裡有一架大木香花。昆明木香花很多。有的小河沿岸都是木香。但是這樣大的木香卻不多見。一棵木香,爬在架上,把院子遮得嚴嚴的。密匝匝的細碎的綠葉,數不清的半開的白花和飽漲的花骨朵,都被雨水淋得溼透了。我們走不了,就這樣一直坐到午後。四十年後,我還忘不了那天的情味,寫了一首詩:
蓮花池外少行人,野店苔痕一寸深。濁酒一杯天過午,木香花溼雨沉沉。我想念昆明的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