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范仲淹詞的美學特徵

論范仲淹詞的美學特徵

  范仲淹存詞僅五首,但篇篇幾乎都是經典之作。與詩賦辭章不同,他的詞,表現了他柔情的一面,一切任性自然,表露真情實感,在美學風格上,則表現為以悲為美,以真為美。雖在一些詞中也有豪放的成分,但總體來說,仍符合詞之婉約本色。下面我們為你帶來論范仲淹詞的美學特徵,僅供參考,希望能夠幫到大家。

  論范仲淹詞的美學特徵

  范仲淹為北宋名臣,出將入相,無論在政治上還是在軍事上,都做出了巨大的成就,為一代人臣典範。作為文人,他也有大量的文章、詩賦傳世,然而就詞的創作而言,他的詞作現存僅五首,數量很少。但僅僅是這五首詞,在詞史上的地位也是不可忽視的。後代評論者們針對範詞的地位、詞作的具體內容屢屢爭論不已,充分顯示了範詞的豐富性和複雜性。但在討論範詞美學特徵時,往往籠統地說“豪放與婉約並舉”,雖則大體上是如此,實則是不太準確的,範詞有豪放的成分,但主要的風格,宜概括為以悲為美。因其自由灑落、無拘無束,其詞還體現出以真為美。因此,本文試圖透過具體分析范仲淹詞作,結合詞評家們的種種觀點,對范仲淹詞的美學特徵做一深入分析。

  一、 以悲為美

  以《漁家傲》一詞為例:

  塞下秋來風景異,衡陽雁去無留意。四面邊聲連角起。千嶂裡,長煙落日孤城閉。 濁酒一杯家萬里,燕然未勒歸無計。羌管悠悠霜滿地,人不寐,將軍白髮征夫淚。

  這是一首被廣為傳頌的邊塞詞,但是也從它產生之日起,不同的評論者,對於它的風格、主旨卻有不同的判斷。例如范仲淹的同時代人歐陽修對其就是持否定態度的,根據魏泰《東軒筆錄》的記載,歐陽修曾說這是“窮塞主”之詞。更有意思的是,後來歐陽修為出征的將領送行,也填了一首《漁家傲》,裡面的文字是:“戰勝歸來飛捷奏,傾賀酒,玉階遙獻南山壽。”[2]並評價這才是“真元帥之事”。從這段記載中,我們可以看出歐陽修對於范仲淹這首詞的態度,他認為作為一個元帥不應該發出這種悲苦之聲,應該高揚建功立業的雄渾壯闊之氣,而此詞太過悲苦。近代有人認為“範不應作衰颯語,自殺大將威風”,同意歐陽修關於範詞悲苦的評價。後來的論者,多有將此詞解釋為豪放,如黃蓼園在《蓼園詞評》中先引用沈雄的話說:“希文道德未易窺,事業不可筆記。‘燕然未勒’句,悲憤鬱勃,窮塞主安得有之。”之後自己評論道:“文正正當西夏坐大,因自請繒蛞災浦。所謂‘軍中有一範,西賊聞之驚破膽’者也。至今讀之,尤凜凜有生氣。”[3]1804 從以上論述中我們可以看出對於該詞的解讀實際上分為兩種,一種是認為其消極悲哀的,另一種認為其雖寫悲哀,實則豪邁壯闊的。那麼,哪種更有道理呢?從歷史上看,范仲淹當時鎮守邊關,雖然取得了一定的成績,令西夏軍隊不敢斷然侵犯,但北宋軍事力量的薄弱趨勢仍沒有較大改觀。再加上北宋王朝重文抑武的國策,使武將根本沒有建功立業的機會,范仲淹“勒燕然”的夢想基本上是不可能實現的,因此,這首詞雖描述邊關雄奇壯麗的景色,氣象開闊,但感情基調是很低沉的,雖有豪放,但仍是以悲為主。很多評論根據詞中“燕然未勒”這一典故的使用,推斷其情感基調為豪放,實際上是不太準確的。霍去病說的原話是:“匈奴未滅,何以家為?”表現的確是一種豪邁自信的氣概,但范仲淹引用之,說“歸無計”,有一種深深的悲涼無奈在裡面,後句又以“將軍白髮征夫淚”作為結尾,更加深了這種悲傷和無奈,悲而不壯,這與悲壯的簡單判斷是不同的。另外,從詞的感情抒發與音韻的關係這一方面來看,這首詞押“i”韻,聲調低沉抑鬱,也從側面證明了此詞的悲哀基調。

  范仲淹後來的詞作,更體現了這種以悲為美的風格,如名作《蘇幕遮》:

  碧雲天,黃葉地,秋色連波,波上寒煙翠。山映斜陽天接水,芳草無情,更在斜陽外。 黯鄉魂,追旅思,夜夜除非,好夢留人睡。明月高樓休獨倚,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

  這首詞中,我們看到的更多的是悲秋懷人的感慨,極具婉約的情志和格調。許昂霄《詞綜偶評》中說:“‘酒入愁腸’二句,鐵石心腸人,亦作此銷魂語。”[3]1309到了《御街行》,這種悲情發展得更為深入:

  紛紛墜葉飄香砌。夜寂靜,寒聲碎。真珠簾卷玉樓空, 天淡銀河垂地。年年今夜,月華如練,長是人千里。 愁腸已斷無由醉,酒未到,先成淚。殘燈明滅枕頭欹,諳盡孤眠滋味。都來此事,眉間心上,無計相迴避。

  《漁家傲》裡說:“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而到這裡就成了“酒未到,先成淚”,似乎悲哀在一步步地加深。“年年今夜 ”,從現在出發將相思時間推向無限;“人千里”,又將空間無限拓展。在如此巨大的時空阻隔中,註定相見無日,相思永遠。悲哀以至深處,悲不勝悲。

  二、 以真為美

  繆鉞先生在論述范仲淹詞時說:“范仲淹……作詞時,都是抒寫真實的感受與情思,配合其內容,而產生相應的風格,純是自然流露,並未嘗有意要如何作。範詞之所以可貴,正在於此。”[4]“楊海明先生說:“藝術的力量首先在於真實。唯其真實,所以深刻。”[5]範詞存詞數量如此之少,但卻產生了不小的影響,為歷代評論家所看重,除了高超的藝術之外,還有難得的真實體驗和深摯的真情實感。這些言論主要是針對其真實的內容而言的,范仲淹有真實的.邊塞經歷,所寫的都是真實見聞,比那些只是間接得來的感受自然深刻得多。更為可貴的一面是範詞中情感之真摯,在前文所引述的《漁家傲》中,范仲淹並沒有發出昂揚向上的雄放之聲,反而寫出了功業難成、思鄉念家的悲傷,在歐陽修看來這是不應該的,但是范仲淹並沒有考慮這些,他只是把他在邊關的真實見聞、感受寫了出來,而無所謂將軍身份的約束,邊庭之苦如是,自己之所思所想如是,又何必隱瞞?范仲淹的確是國之棟樑,朝之名將,一世之英豪。時人稱其為“小范老子”,說他胸中有數萬甲兵,是“西賊聞之驚破膽”的英雄。但他並沒有為這些光環遮蔽雙眼,依舊直視自己的內心,將自己作為一個普通人的喜怒哀樂真真切切地表達了出來。透過他的詞作,我們看到了一個赤膽忠心守衛邊防的名將的生活的另一個側面。他在詞中表現出的胸襟之開闊,他看到了別人都未能看到的景象,並以之入詞,這純是自然之流露,與他的人格是相配的。無所顧忌地表現真實還有另外一個原因,即文體的影響。對於北宋士大夫而言,詞不過是用來遣興的小道,不必寄寓天下家國,因此在寫作的時候就更少道德拘束,更多真情,有些在詩文中不能表露的感情在這裡完全可以表露無遺。範之自然率性,詞這一文體的自由自在,共同鑄成了範詞的真誠之美。    范仲淹一向以家國天下為己任,但我們在范仲淹的詞中,也可以看到他不同於“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的“消極”思想,最明顯的莫過於這首有詩化傾向的《剔銀燈》:

  昨夜因看《蜀志》,笑曹操孫權劉備。用盡機關,徒勞心力, 只得三分天地。屈指細尋思,爭如共、劉伶一醉? 人世都無百歲。少痴呆、老成憔悴。只有中間,些子少年,忍把浮名牽繫? 一品與千金,問白髮、如何迴避?

  這首詞是詠史之作,雖說是宴會上的應酬之作,其中所表現的思想也頗堪玩味。他說人生在世不過百年,小的時候不知世事,老了憔悴不堪,只有壯年時候才能享受一番,為什麼要為了一點蝸角微名、蠅頭微利, 用盡機關、徒勞心力呢?不如及時行樂,享盡人世繁華。這是詞中的另一個范仲淹,沒有拔高,沒有道德文章,只有作為普通人的真實感受。他顧慮天下家國,同樣也看盡人生真相。

  再如晚年退出政界閒居後所寫的《定風波》:

  羅綺滿城春欲暮,百花洲上尋芳去。浦映□花花映浦,無盡處,恍然身入桃源路。 莫怪山翁聊逸豫,功名得喪歸時數。鶯解新聲蝶解舞,天賦與,爭教我輩無歡緒。

  范仲淹時常陷入矛盾,他不像歐陽修一樣“有一種遣玩的意興”,[6]他總是陷入矛盾之中,退居閒養,本該徹底地寄情于山水,可他難以做到。在這首詞中,他還是真實地表現了他的矛盾心情。百花洲上春色正濃,落英繽紛,鶯歌燕舞,恍若桃園,他說自己要“聊逸豫”,可實際情況卻是“爭教我輩無歡緒”,透露出對現實失意的無法真正釋懷。

  在詞的發展過程中,有婉約與豪放兩種風格,其中婉約詞也被稱為本色詞。幾百年來,針對婉約與豪放的爭執一直在激烈進行著。或推尊豪放,或推婉約。但正如葉嘉瑩先生所評述的那樣,像蘇東坡、辛棄疾這樣典型的豪放詞人,他們最優秀的作品也是深婉沉摯的,而不是一味的曠達豪放。懂得了這些道理,我們再來看范仲淹詞,後人以豪放稱之,並沒有說出他的詞感動人心的真正妙處。唯其悲,唯其真實地展現自己矛盾才會為我們所敬仰,他的詞作才會流傳千年萬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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