擴充套件《春江花月夜》之“圓美”藝術

擴充套件《春江花月夜》之“圓美”藝術

  引導語:張若虛所著的《春江花月夜》,以不同凡響的藝術構思,開拓出了新的意境,表現了新的情趣,遂使之成為千古傳唱的名篇佳作今天小編帶大家來欣賞一下《春江花月夜》的“圓美”藝術之致。
 

  《春江花月夜》的“圓美”藝術

  《春江花月夜》是我國古代文學中的經典。清末王闓運譽之為“孤篇橫絕”。此詩的語詞、音韻、結構、意境,無一不透著美,它已經成為美的化身,被聞一多先生稱為“詩中的詩”“頂峰上的頂峰”。因此,探尋這首詩的魅力之所在成為大家的共同訴求,其中也不乏精彩的分析,但更多的是停留在文字的細讀,未能深入挖掘隱藏在文字背後的美學思想。本文認為,《春江花月夜》之所以具有如此高的藝術價值,主要是因為它體現了我國古老的美學思想——圓美。

  以圓為美是華夏民族最為古老的哲學、美學思想,具有深厚的文化根底。“圓”作為一個文化原型在中華民族審美心理構成史上由來已久。遠古時期,原始初民認識自然的能力低下,日出日落、晝夜交替、春往秋復,使他們直觀地形成了“天圓地方”的不二信念。如《呂氏春秋》中就有“天道圓,地道方”的記載。先秦哲人們首先從理性上認識並提出了這一哲學、美學思想。《易傳》已開始用圓表示變易運動。《繫辭傳上》:“蓍之德圓而神,卦之德方以知。”韓康伯釋雲:“圓者,雲而不窮。”其太極圖就是最好的說明。老子也提出“周行而不殆”的迴圈變動的哲學思想,其《道德經》則是以圓為迴圈體系,九九八十一章是章章勾連,推衍象徵“道”的生生不息、周行不止。孔子所主張的中庸之道與沖淡中和之美也都暗合著這一美學思想。

  東漢以後,隨著佛教的傳入,“圓美”這一古老的美學思想得到了豐富和發展,最終成為對我國藝術影響最大的、最具民族特性的美學思想。這一點在我國古代幾位著名的文論家的論述中也可見一斑。劉勰既是僧人又深受《周易》中哲學思想的影響,他在《文心雕龍》裡提出了“思轉自圓”“骨採未圓”“理圓事密”“觸物圓覽”和“首尾圓合,條貫統序”等美學原則,全書用“圓”字達17處之多。詩僧皎然論述了詩歌事理無礙的圓融之美。嚴羽更是以禪論詩,提出了“羚羊掛角,無跡可求”的興趣說,即圓融之美。此後,歷代的文論、書論、畫論以及音樂理論裡都繼承和發展了以圓為美的美學思想。“圓潤”“圓融”“圓轉”“圓熟”“圓通”“圓備”“圓暢”等詞語在我國藝術理論中屢見不鮮。可以說,“圓美”的美學思想已經滲透在藝術文字和藝術創作的各個層面,成為我國古代藝術家的共同追求。

  一、和諧婉轉的圓潤之美

  “圓美”相對於西方的壯美而言,是一種和諧之美,是一種完滿統一、虛實相融、迴圈變化之美。《春江花月夜》是怎樣體現這一美學思想的呢?具體地說,主要表現為詩歌音韻節奏上的和諧婉轉的圓潤之美、抒情結構上的流動變化的圓轉之美、審美意蘊上的含蓄不盡的圓融之美。

  和諧婉轉的圓潤之美首先體現在詩歌的節奏上。所謂節奏,就是合乎規律的重複。春秋代序,晝夜交替,月的圓缺,花的開謝,水的波盪,山的起伏,都可以形成節奏。語言也可以形成自己的節奏。這首詩節奏鮮明,音調和諧婉轉、圓潤流麗,並且與詩情、詩意同步搏動,相得益彰。

  節奏的變化首先體現在詩歌的押韻上。押韻是字音中韻母部分的重複。按照規律在一定的位置上重複出現同一韻母,就形成韻腳、產生節奏。全詩三十六句九換韻,而且詩句極為整齊,每節四句,每句七字三頓,整齊中富於變化,變化中又有規律。這種節奏把渙散的聲音組織成一個整體,使人讀前一句時預想到後一句,讀後一句時回想起前一句。同一韻母的有規律的重複,猶如樂曲中反覆出現的一個主音,整首樂曲可以由它貫串起來,從而形成朗朗上口、迴環往復、和諧悅耳的音律美。

  一首詩由許多字詞的聲音組成,字詞聲音之間的整體關係也就構成了詩的音調。中國古典詩歌的音調主要是藉助平仄組織起來的,平仄有規律的抑揚變化,使音調和諧優美。這首詩共九節,每節四句,第一節押平聲韻,第二三節押仄聲韻,第四五六七八節押平聲韻,第九節押仄聲韻。每節第三句押的韻和整節相反(只有第二節是第二句押的韻和整節相反,“似”是仄聲),忽而平聲轉仄,忽而仄又轉平,高低相間,一唱三嘆。《文心雕龍•聲律篇》有“同聲相應”“異音相從”之說,“同聲相應”是求整齊,“異音相從”是求變化。抑與揚有規律地交替重複,形成和諧的音調,使詩歌清新婉轉,韻味十足。

  再次,這首詩還藉助雙聲詞、疊韻詞和疊音詞來求得音調的和諧。王國維《人間詞話》雲:“餘謂苟於詞之盪漾處多用疊韻,促節處用雙聲,則其鏗鏘可誦,必有過於前人者。”鏗鏘、婉轉,盪漾、促節的細微區別,雖未必盡然,但雙聲、疊韻的音樂效果是確實存在的,疊音詞的效果也是一樣。它們的效果是造成和諧悅耳、迴環往復的音樂美。這首詩有“瀟湘”等雙聲詞、“宛轉”“徘徊”等疊韻詞、“灩灩”“皎皎”“代代”“年年”“悠悠”“沉沉”等疊音詞。另外,反覆等修辭手法的大量運用,也增添了詩歌和諧婉轉的圓潤之美,從而達到了以聲傳情、聲情並茂的藝術效果。節奏的快慢、音調的高低變化及變化中的不斷迴旋,與江水的起伏、月亮的升落、情感的跌宕一起,飛舞在深奧而又神秘的藝術天空。正因為如此,我們在讀這首詩時完全沉浸在一曲清新婉轉的音樂聲中,而不必費心思考它的意境和哲思。

  二、流動變化的圓轉之美

  詩是文學中的“貴族”,是最精練的文學樣式。由於受篇幅和文字的限制,它不能也不應像小說和戲劇那樣用大量的篇幅來敘寫,而是以最少的文字表達最豐富的情感、最深厚的意蘊,這就使得詩歌在敘事、寫景和抒情時必須透過時空的跳轉來完成。巨大的時空跳轉造就了詩歌的流動變化之美,並且這種流動變化不是無規律的,而是寓變化於整齊、在整齊中不斷重複。全詩以“江”和“月”統貫,透過遠與近、江面與空中、遊子與思婦等視角的變化,使詩歌流動跳躍、迴環往復。潮的起伏、春的萌動、情的抒寫、生命的感悟與宇宙的意識……猶如江水,在月的輝映下靜靜地流淌,但在這靜靜的流淌中卻湧動著生機與活力。詩歌第一節寫的是遠景;第二節轉為近景描寫,並且由近及遠、由江面到空中再到陸地;第三節又緊承第二節由陸地到空中、由遠及近、由寫景到抒情;第四節再緊承第三節,由人生的感慨到宇宙生命的意識……最後又回到遊子思婦的離別感傷。時間與空間的流動跳轉、敘事結構與抒情線索相互綰結、情感抒發與哲理沉思彼此糾纏……反反覆覆、鋪陳渲染,把優美的意境、離別的情懷和樸素的哲理表達得淋漓盡致、圓轉有致。

  同時,這種時空流動變化的“圓形美”還讓我們看到了抒情主人公情感運動的軌跡。這首詩的前半部分是從遊子的角度來抒寫的,而後半部分則是從思婦的角度來感嘆的。這就突破了一般離別相思詩僅僅從遊子或思婦出發進行抒寫的`單一角度。這種遊子思婦詩的時空跳轉和情感運動雖然也有天上、人間、地獄和過去、現在、將來的流動跳躍、圓轉變化,但畢竟是單線的、自在的,而這首詩分別從男女雙方出發進行抒寫,不僅遊子與思婦各自的寫景和抒情前後呼應、圓轉自如,而且造成雙方情感的交流呼應、迴圈往復,從而產生強烈的共鳴。這種情感運動的軌跡是雙向的、自覺的,把遊子思婦的離別相思情懷抒寫得深摯又纏綿。詩中既寫了舟子對離人的思念,又寫了離人對舟子的情懷;舟子的愁苦因離人的思念而得到呼應,離人的寂寞因舟子的抒懷而得到充實和豐富;舟子情感的抒寫側重於對人生宇宙意識的思索,離人的情感抒寫側重於對離別相思情懷的表達。二者互相烘托,使各自的情感抒寫和哲理思索得到充實和拓展,真摯感人、深邃綿邈。

  這種流動變化的圓轉之美也體現在整首詩的抒情結構上。整篇由月貫串始終,由月出(“海上明月共潮生”)、月升(“皎皎空中孤月輪”)到月降(“江潭落月復西斜”)、月落(“落月搖情滿江樹”),在時間上形成一個圓形的迴圈。這是一個時間的迴圈,也是一個生命的迴圈,更是一個宇宙的大迴圈。整首詩以此來結構全篇,自然流暢、完備圓滿。在月光的朗照下各種景物在空間上依次展開,或遊子或思婦,或江水或明月,忽遠忽近、忽上忽下,在展開的過程中又不斷跌宕迴旋,並且透過復疊詠歎、偶句反覆和蟬聯等藝術手法,使整首詩的抒情結構自然渾成、流轉自如。

  三、含蓄蘊藉的圓融之美

  如前所述,圓形是圓滿的、自足的。它力避簡單直接、鋒芒畢露。它是一個活的生命、一個美的世界。它甚至不需要向他人訴說什麼,只是按照自己的軌跡執行,一切全憑讀者去感受,所以造成了審美意蘊上的含蓄不盡的圓融之美。含蓄,可以說是我國文學乃至文化中最具民族特色的一種美。關於含蓄的論述可謂汗牛充棟。如鍾嶸的“滋味”、劉勰的“隱秀”、司空圖的“不著一字盡得風流”、嚴羽的“興趣”……這種含蓄之美實際上就是“圓美”的美學思想在詩歌意蘊上的體現。

  《春江花月夜》審美意蘊主要體現在三個層次上:關於宇宙的哲理思考、關於人生的現實感嘆、關於離別的情感抒寫。時間上以月的起落、水的流逝為標誌,透露出對時間、生命的感悟;空間上以景的展開、視角的變換為切入口,昭示了對宇宙天地的思考;情感上以舟子和離人的傳達、應和為正規化,表達了對人間真情的呼喚和困惑。整首詩猶如三個圓:宇宙意識、生命感悟、離別情懷,在月的朗照和潮的起伏中不斷跳動流轉,有時各自為陣,有時相互交錯,有時相互重疊。每個圓的內部、圓與圓之間,自然運轉、相互聯絡。有關宇宙的哲理思考因人生的感嘆、離別的抒寫得以落實,相思之苦的情感抒寫因人生的感嘆、宇宙的思考得以擴充套件和昇華。由一般的遊子思婦的情感抒寫上升到對人生、宇宙的哲理思考,這是詩人的匠心獨運,也是這首詩從眾多遊子思婦詩中脫穎而出的根本原因。詩歌的抒寫從個體到群體、由人生到宇宙、由宇宙再回到愛情,迴圈不已,以至無窮。

  這種圓融之美還體現為景與情的交融、虛與實的相契、動與靜的結合。潮的起伏、月的升落、花的開謝、春的來去……既是自然之景的再現,也是生命情感的流動,更是宇宙天地的大意識。江、月、花既是景也是情,既是實景也是虛境,把整首詩渲染得空靈而又朦朧、含蓄而又深厚。“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望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見長江送流水。”江月的流動變化與宇宙的亙古不變、個體生命的有限與人類繁衍的無窮、人類生命的渺小與宇宙天地的宏大彼此交織在一起,相互對映和融合。在動與靜、虛與實、瞬間與恆常的對比中表達了對人生宇宙的思考。詩人既有對生命之有限、人類之渺小、情感之難以釋懷的感傷,又有對未來的憧憬、對美好生命的嚮往,以及對無限宇宙超越的強烈願望。青春的短暫、生命的有限,使我們對情愛難以釋懷,而面對永恆浩大的宇宙,我們的愛情、青春和生命又顯得如此渺小,但也正因如此,我們才有超越現實、超越有限的願望,才有憧憬未來、嚮往無限的執著。因為人類的綿延不絕給了我們這份信心和勇氣!

  清新婉轉的生命歌唱與圓融深厚的宇宙意識,在流轉跳動而又圓滿自足的抒情結構中表達得充沛淋漓。這是《春江花月夜》的“圓美”藝術特色,也是它流芳千古的根本原因。在它美妙的聲、景、情、義的背後,蘊藏著我國傳統的美學思想——圓美。

  創作背景

  《春江花月夜》為樂府吳聲歌曲名,相傳為南朝陳後主所作,原詞已不傳,《舊唐書·音樂志二》雲:“《春江花月夜》、《玉樹後庭花》、《堂堂》,並陳後主作。叔寶常與宮中女學士及朝臣相和為詩,太樂令何胥又善於文詠,採其尤豔麗者以為此曲。”

  後來隋煬帝又曾做過此曲。《樂府詩集》卷四十七收《春江花月夜》七篇,其中有隋煬帝的兩篇。

  張若虛的這首為擬題作詩,與原先的曲調已不同,卻是最有名的。目前具體的創作背景已不可考。

最近訪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