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居易《宿紫閣山北村》賞析
白居易《宿紫閣山北村》賞析
宿紫閣山北村
白居易
晨遊紫閣峰, 暮宿山下村。
村老見餘喜, 為餘開一尊。
舉杯未及飲, 暴卒來入門。
紫衣挾刀斧, 草草十餘人。
奪我席上酒, 掣我盤中。
主人退後立, 斂手反如賓。
中庭有奇樹, 種來三十春。
主人惜不得, 持斧斷其根。
口稱採造家, 身屬神策軍。
主人慎勿語, 中尉正承恩!
賞:
白居易的詩在我國敘事詩發展史上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這首《宿紫閣山北村》,擷取生活中的一個畫面,敘述生活中遇到的一件小事,以小見大,極其深刻地反映出生活中某些本質的東西,達到針砭時弊的目的。
此詩首二句寫詩人因為遊覽紫閣峰,夜裡就近住宿在山下老農家裡。此處距離京城長安不遠,可以說是在天子腳下,當地百姓的人身、財物安全應該沒有什麼問題。白居易住宿的這家農戶也似乎較為富裕,見到客人很高興,準備開樽飲酒相賀。“村老見餘喜,為餘開一尊”既表現出這位老農的質樸、可愛,又透露出詩人與平民百姓和諧融洽的關係。展現出一幅純樸的村老敬賓圖。
然而,賓主二人舉杯尚未暢飲,竟有暴卒一群,挾刀持斧,蠻橫無理地闖了進來,歡快的氣氛一掃而盡。詩人明點暴卒,而不說是土匪盜賊,說明來者非同一般。因為天子腳下,膽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打家劫舍者並不多見。果然,來者不善,“奪我席上酒,掣我盤中”,這夥人反客為主,主人反而斂手錶示恭敬,退避三舍,把自己的財物拱手相讓。而暴卒們奪酒掣之後,將斧頭對準中庭生長三十多年的大樹。“主人惜不得,持斧斷其根”,所謂“惜不得”,其實是指“不得惜”,珍惜也沒有用。不難想象,生長三十餘年的大樹,既可美化環境,遮廕庇日,又是絕好的棟樑之材,無端被掠,主人心中是何等滋味。凡此種種,作者僅用“惜不得”三字道出,而主人的無可奈何則盡皆展現。“口稱採造家,身屬神策軍”,這兩句道出了這夥人的廬山真面目,原來竟是吃皇糧的天子衛兵。至此,這夥人何以如此霸道無理也就不言而喻了。神策軍設置於天寶年間,德宗貞元以後,逐漸被宦官所掌握,他們依仗皇帝的寵幸,虎假虎威,氣焰張,欺壓百姓,甚至干預朝政。面對他們的走卒,詩人勸主人慎勿多言,以免惹禍,也就自然可以理解了。
此詩純用白描手法,如實地敘述他所親自經歷的一件小事,情景逼真,用語尖銳,冷嘲熱諷,毫不掩飾,極其深刻地揭露了德宗時期神策軍擾民劫物的罪惡。
賞二:
這首詩,就是作者在《與元九書》中所說的使“握軍要者切齒”的那一篇,大約寫於元和四年(809)。
當時,詩人正在長安做左遺,為什麼會宿紫山北村呢?開頭兩句,作了說明,原來他是因“晨遊紫閣峰”而“暮宿山下村”的。紫閣,在長安西南百餘里,是終南山的一個著名山峰。“旭日射之,爛然而紫,其峰上聳,若樓閣然。”詩人之所以要“晨遊”,大就是為了欣賞那“爛然而紫”的美景吧!早晨欣賞了紫閣的美景,悠閒自得往回走,直到日暮才到山下村投宿,碰上的又是“村老見餘喜,為餘開一尊”的美好場面,其心情不用說是很愉快的。但是,“舉杯未及飲”,不愉快的事發生了。
開頭四句,點明瞭搶劫事件發生的時間、地點和搶劫物件,表現了詩人與村老的親密關係及其喜悅心情,為下面關於暴卒的描寫起了有力的反襯作用,是頗具匠心的。
中間的十二句,先用“暴卒”、“草草”、“紫衣挾刀斧”等貶義詞句刻畫了搶劫者的`形象;接著展現了兩個場面:一是搶酒食;二是砍樹。
寫搶酒食的四句詩,表現出暴卒、我和主人的三種不同表現。“奪”和“掣”兩個詞,包含著一方不給,一方硬搶的豐富內容,不應隨便讀過。詩人用這兩個詞作“詩眼”,表現出“我”畢竟是個官,敢於和暴卒爭,但還是敗下陣來,這就不僅揭露了暴卒的暴,而且要人們想一想暴卒憑什麼這樣“暴”,為結尾的點睛之筆留下了伏線。
寫兩個搶劫場面,各有特點。搶酒食之時,主人退立斂手;砍樹之時,卻改變了態度,這是為什麼?詩人為了揭示其心理根據,先用兩句詩寫樹:一則指明那樹長在中庭,二則稱讚那是棵“奇樹”,三則強調那樹是主人親手種的,已長了三十來年。這說明它在主人心中的地位,遠非酒食所能比擬。暴卒要砍它,怎能不“惜”!“惜不得”,是“惜”而“不得”的意思。於是,發自內心的“惜”就表現為語言、行動上的“護”,雖然迫於暴力,沒有達到目的,但由此卻引出了暴卒的“自稱”和“我”的悄聲勸告。
結尾的四句詩,在當時很好懂;時過一千一百多年,就需要作些註解,才能瞭解其深刻的含義。所謂“神策軍”,在天寶時期,本來是西部的地方軍;後因“扈駕有功”,變成了皇帝的禁衛軍。德宗時,開始設立左、右神策軍護軍中尉,由宦官擔任。他們以皇帝的家奴掌握禁衛軍,勢焰熏天,把持朝政,打擊正直的官吏,縱容部下酷虐百姓,什麼壞事都幹。元和初年,憲宗寵信宦官吐突承,讓他做左神策軍護軍中尉;接著又派他兼任“諸軍行營招討處置使”(各路軍統帥),白居易曾上書諫阻。這首詩中的“中尉”,就包括了吐突承。所謂“採造”,指專管採伐、建築的官府;“採造家”,就是這個官府派出的人員。元和時期,經常呼叫神策軍修築宮殿;吐突承又於元和四年領功德使,修建安國寺,為憲宗樹立功德碑。因此,就出現了“身屬神策軍”而兼充“採造家”的“暴卒”。做一個以吐突承為頭子的神策軍人,已經炙手可熱了;又兼充“採造家”,執行為皇帝修建宮殿和樹立功德碑的“任務”,自然就更加為所欲為,不可一世。
詩是採取畫龍點睛的寫法。先寫暴卒肆意搶劫,目中無人,連身為左遺的官兒都不放在眼裡,使人不能不產生這樣的疑問:“這些傢伙憑什麼這樣‘暴’?”但究竟憑什麼,沒有說。直寫到主人因中庭的那棵心愛的奇樹被砍而忍無可忍的時候,才讓暴卒自己亮出他們的黑旗,“口稱採造家,身屬神策軍”。一聽見暴卒的自稱,就把“我”嚇壞了,連忙悄聲勸告村老:“主人慎勿語,中尉正承恩!”諷刺的矛頭透過暴卒,刺向暴卒的後臺“中尉”;又透過中尉,刺向中尉的後臺皇帝!
前面的那條“龍”,已經畫得很逼真,再一“點睛”,全“龍”飛騰,把全詩的思想意義提到了驚人的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