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去的榆樹散文
老去的榆樹散文
大灣村的古榆樹是南山最古老的一棵榆樹,樹幹就像滄桑老人滿是皺紋的臉,繁茂的樹冠裡露出幾支枯枝,猶似黑髮中夾雜了些許的白髮,卻消減不了勃勃向上的活力,倒垂的樹枝宛如女子濃密飄逸的髮絲,在微風中擺盪。榆樹老去,可依然茂密,看不出老態龍鍾。
每次走近老榆樹,我都會頓生敬意。它的樹圍要四人才能勉強合抱,主幹高過周圍的房屋,樹冠在二百平方米以上,能夠稱得上遮天蔽日了。在它面前,人的身軀顯得那麼渺小,人的生命顯得那麼脆弱而短暫。榆樹,你這喜光、耐寒、耐旱、耐瘠薄的陽剛樹種,你默默無聞的生長著,與世無爭,習慣了世態炎涼,一言不發,你的聲音只有與狂風撞擊時的怒吼,你的貪戀只有對空氣中汙染物的滯留。
三百年?五百歲?我一次次地估摸老榆樹的年齡,都不是滿意的答案。倘若它有五百歲,它就見證過明朝的滅亡。據南山深處慈雲寺的傳說,闖王李自成兵敗被明軍追擊,流落到南山,就在闖王兵乏馬困被追兵包圍之時,一片雲霧籠罩了闖王藏身的山林,使明軍迷失了方向。明軍撤出山林,濃霧退去,升空而起,成一朵五彩祥雲,雲朵下現出一座寺院。擺脫了明軍追擊的闖王向寺院跪拜,說:佛祖慈悲,降祥雲救我,我就稱您慈雲寺吧。但這只是傳說,要是老榆樹能夠親口說出來就好了。如果說老榆樹活了三百年,它就經歷了康乾盛世,清朝亡國,可這都是猜測,我們看得見摸得著的只是在歲月輪迴、狂風暴雨中蔥鬱挺拔的大樹,從我記事起就這麼大的老榆樹。你一個年輕人能證明啥,我是民國十五年生人,我記事時老榆樹就這麼大,這個樣子呢。村裡三寸金蓮的羅老太太對我這樣說。民國十八年的南山是一個餓殍遍野的荒年,老榆樹救過村裡人的命。
春天,榆樹葉兒還不見蹤影,樹冠就翻起嫩綠的疙瘩,那是榆錢兒上來了。熬過飢寒交迫的冬天的村鄰們,在剜野菜、吃草芽的同時,眼睛盯上了老榆樹,榆錢兒被吃完了,就落下樹枝剝樹皮吃。羅老太太說榆錢兒做的菜團團甜絲絲柔滑滑的好吃極了,榆樹皮曬乾磨成面做成榆皮面根根賽過今天的臊子面。有些人吃野菜草芽浮腫了,大小便也不通了,吃了榆錢兒榆皮面後浮腫散了,尿也利了。老人的話是真的,不光她自己親身經歷過,從上世紀六十年代過來的人們都經歷過。神奇的是民國十八年和一九六零年老榆樹兩次被人砍枝剝皮,它都頑強地活了過來,發新枝,吐新芽,依然鬱鬱蔥蔥,傲視著蒼穹和大地。
今天,老榆樹更像一位慈祥的母親,它的懷裡抱著兩個家庭。一家是喜鵲,一家是蜜蜂。喜鵲的巢在樹杈最高處,有兩個,像是雙黃蛋的蛋黃一樣緊挨著,又好像村裡的二層小洋樓;蜜蜂的家在樹身中段啄木鳥鑿開的樹洞裡,年年都有新蜂從樹洞裡分出來,鑽進貪婪的人們早已為它放置在樹杈間的蜂箱裡,而後被蜂箱的`主人搬走,再放上空的蜂箱,等待又一批新蜂自投羅網。
老榆樹周圍住著七八戶人家,南邊是打麥場,夏收季節,勞作的人們常常在樹陰下納涼,它是能夠容納全村人的一把大遮陽傘。遇到雷雨天,它又成了麥場裡勞作的人們的大雨傘,不光人們避雨,來不及收拾的糧食也會堆放在樹底下。它就像村子的保護神,庇佑著有求於它的人們,迎來朝霞日出,送去黃昏日落,頂住豔陽,抵抗風雨雷電。
今年春天,南山的氣候反常,四月初一場春雪落了足有半尺厚,老榆樹正掛著滿榆錢兒,榆錢兒就掛住了積雪,老榆樹被壓矮了一截。半夜裡,樹旁居住的人家聽到咔嚓嚓的聲響,一尺多粗的樹枝被壓斷了一枝,砸在麥場邊的院子裡,壓塌了兩間土屋,好在屋子裡沒有住人,有驚無險。天亮了,雪停了,全村人圍著老榆樹評判,有主張把樹伐了的,有主張落一部分樹枝,把樹留著的,還有人說老榆樹是古樹,活著的文物,先報告地方政府,再做決定。其實要想伐倒老榆樹是一件很難的事,粗大的樹身已經沒有能夠伐它的鋸子,落一部分樹枝也很困難,每一根枝杈下面都是房屋,落下去就有壓塌房屋的可能。於是已經被砸塌了房子的主人就去了鎮政府求助。
一星期後,方案出來了。老榆樹要保護,不能砍伐,只把它被積雪壓斷了的枝杈取掉,把那些構成威脅的枯枝也取掉。就這也是要費一番周折的,村鄰們找來了鋼管,在樹下搭起了鋼架子,一小段一小段的把斷枝擷取下來。
這一天,天氣晴朗,十多個精壯男子在鋼架上揮鋸勞作,樹冠中的喜鵲旁若無人的加固著鵲巢,好像老榆樹發生著的變化與己無關。蜂洞裡也飛出了今年第一窩蜜蜂,在北邊的樹枝上聚成個蜂疙瘩,有人想收住它,卻沒那麼長的收蜂杆子把蜂兜舉到嗡嗡轟鳴著的蜂疙瘩前,人們只能望蜂嘆息,瞅著蜜蜂隨了蜂王飛向村子後面的樹林。
這是人們記憶中的老榆樹給人的唯一一次災難,那蜜蜂也是從老榆樹上飛走的第一窩新蜂。
取掉斷枝和枯枝的老榆樹就像修理過髮髻的女子,看上去靚麗了許多,清秀了許多,綽約的身姿在陽光中更加挺拔。
佛說,一樹一菩提。我說一棵樹就是一部歷史,它歷經數百年的風霜雪雨,歲月滄桑,見證著村莊的歷史變遷。老榆樹已不再是一棵樹,而是一個精靈,受人們頂禮膜拜的村莊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