洱海邊問詢舊木船散文

洱海邊問詢舊木船散文

  蒼山下,洱海邊,你靜靜地躺在沙灘上。

  洱海的浪花,嘩嘩啦啦響著,一波,又一波,衝撞著沙灘。也許,它們是想親吻你、拽扯你、誘惑你,想讓你重返雲貴高原上這二百多平方公里的浩淼煙波裡,但你尚且完整而有些殘破的軀體,堅挺著,沉默著,你用堅挺和沉默凝視浪花,遙望遠處的點點白帆和一艘艘遊輪。浪花便在離你幾米遠的地方噴吐無奈的白沫,然後氣喘吁吁地後退了。

  遠遠的船塢旁,遊輪穿梭,遊人如蟻,是喧囂的平臺,而你,就靜靜地躺在遠離喧囂的地方,在一座小山腳下、一處禪院旁、一道水灣邊。你是蒼山洱海這幅巨大的山水畫卷裡微小的一點、一橫或者一撇,在你的襯托下,船塢那裡傳來的喧囂便顯得渺遠而虛空,小山便兀然高大而巍峨,禪院的木魚橐橐之聲便有了幽深厚重的音韻。落日的餘暉是火焰燃燒的餘韻,黯淡而憂鬱,披拂在你殘破的軀體上,幽靜而綿軟,在你孤獨的身影上又塗抹了一層淡淡的落寞。

  凝視你的孤獨落寞,我不由地想起了一首唐詩:“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那份兒孤獨悲愴,逡巡幾萬裡,穿越幾千年,時至今天,似乎就依附在你殘破的軀體之上,向四周輻射著濃郁的蒼涼詩意。

  凝視著這份兒蒼涼詩意,細細端詳你尚且完整而有些殘破的軀體,摸著你身軀上鏽跡斑斑的鉚釘,我不由地在心底發出一連串的問詢:

  你誕生於哪一天?誕生在什麼地方?是誰將你由一堆木材變成一艘木船?

  我想,當你由一堆木材變成一艘木船,那時的你,從上到下,從前到後,從舵板到舢板,再到船底的任一塊木板,都一定是結實細密而緊緻有力的,而被一層層塗抹上去的厚重的桐油和清漆,也一定將你粉飾得健碩而大氣。

  從哪一天起,你便有了承載千萬斤的力量,有了耕波犁浪的本領,便可在浩淼煙波中飛速穿梭。在船伕的眼裡,你便成了珍貴的生命,你的生命便有了承載和航渡的價值。

  你從哪一天開始你的處女航?是從哪裡起航?航程多少?最終停靠在哪個碼頭?

  我想,第一次起航你一定像《水滸傳》裡年輕而豪爽的阮家弟兄們一樣,一進到水裡,就如游魚一般,自由地遊弋,歡快地航行。也許,那滿臉溝壑的老艄公,撫摸著你嶄新的舵把,哼唱著粗獷的船伕歌曲,為你的年輕和輕捷而喝彩!也許,年輕的漁夫會站在你堅硬的'舢板上,掄圓了胳膊撒開大網,然後拉上來滿滿的一網魚兒,滿臉漾滿了笑意,也許一對年輕的戀人,就在你新鮮而光潔的舢板上深情地擁抱在一起,嘗試了他們人生的第一吻。

  無論如何,你生命的意義,從此便有了記載,儘管那記載也許只在老艄公飽經滄桑的一道道皺紋裡,只在年輕漁夫那漾滿笑意的臉上,只在那一對戀人熾熱火辣的眼睛裡,而且隨著老艄公離開舵把,隨著年輕漁夫一天天衰老,隨著那一對戀人走下舷板,那記載便日漸淡薄,但造物主的磁盤裡,一定會將你的處女航深深地鐫刻進時光隧道里。

  你的一生航行了多少里程?承載了多少貨物和旅客?經歷了多少驚濤駭浪、險灘暗礁?

  我知道,你的所有航程中並不都是風平浪靜、波瀾不驚,一定有許多次狂風大作、暴雨如注、濁浪滔天。你一定憑著健壯的脊骨、沉穩的性格,在一次次的顛簸和搖晃中化險為夷,終於到達了勝利的彼岸!

  船伕們,一定因為你的一次次平安返航而對你充滿感激、充滿敬畏,所以當你老朽之時他們也不願分解你,而是保留你完整的身軀,讓你停泊在這靜靜的沙灘上,讓你天天遙望洱海,遙望你的子子孫孫在浩淼的洱海波濤裡意氣風發、縱橫馳騁。

  而你,多少年來任憑日落又日出、春去秋又來,任憑歲月風蝕你的肌膚,剝蝕你絲絲縷縷的筋脈,你保持一種恆久不變的姿態,靜靜地躺在這裡,享受著遠離喧囂的寧靜,欣賞著洱海的蔚藍浩淼,欣賞著清輝熠熠的洱海明月之夜。

  也許,在未來的某一天,你會大面積腐爛朽壞轟然倒塌,分崩成許多碎木片,再然後你會風化成碎木屑,最終被風雨洗刷吹拂,終歸於虛無。

  也許,這就是你無法擺脫孤獨落寞的陰影的原因,但你一定也知道,一如你青年時的理想滿懷激情盪漾,中年時的成熟老練轟轟烈烈,老朽時的寧靜淡遠和默然遙望,也是你一生不可或缺的一段幸福航程。有了這生命三部曲,你的一生便含蘊豐富、意味雋永,既有漢魏古詩的慷慨悲涼,又有唐詩的浪漫和沉鬱,還有宋詞的豪放和婉約;既有孔老夫子“不捨晝夜”的馳驅,又有莊子“浮游萬里”的逍遙,還有釋迦摩尼超脫紅塵的灑脫。

  其實,你的堅挺和沉默,本就像極了佛家子弟閉關打坐的行為,本就蘊涵佛家子弟靜心修為的內蘊。你本來就與附近小山上那座禪院裡的大佛一樣,拈花微笑,心滿意足,意氣祥和,與日月同輝,與天地共存!

  這樣一想,你就變成了一首穿越千年的史詩、一尊千古不朽的木雕!

  這樣一想,我凝視你,就是在凝視宇宙空間的茫無際涯,在凝視時光歲月的滄桑鉅變,在凝視無數生命的流轉延亙,在凝視著永恆,在凝視著不朽。

  也許,許多年之後,你依然會被後人所吟詠和敬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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