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瑪爾河上的眼睛花散文

楚瑪爾河上的眼睛花散文

  因為青海玉樹的地震,使我最近的生活變得暗淡起來,忐忑不安的心裡,每天都在牽掛著那裡的人們。閒下來的時候,尤其注意有關那裡的資訊。昨晚,我又習慣地把電視調到青海的頻道,想了解一下玉樹州抗震救災的進展。可是,播音員在播報的時候,說的楚瑪爾河,卻讓我心頭一震。媳婦見我臉色不好,忙倒了一杯茶,說這些事情你咋就不能夠超脫些呢?我說不是這件事情,我說我想起了留在青海的那個人。媳婦立即沉默了,輕輕地嘆息,苦命的人啊。

  八十年代末,年輕的我,尚在北京等地飄泊流浪,經常是在一個城市打一段短工後,就再去另一個城市開始同樣的生活。86學潮後,我到了石家莊,透過姑媽在那裡找了一份工作。因為寂寞,也因為姑媽對我前途的格外關照。閒得時候就經常去姑媽那裡坐坐,姑媽家的徐玲比我小几歲,和我這個鄉間來的哥哥還算談得來。時間長了,她的許多朋友同學,與我也都熟了。

  那一天去,看見徐玲的房間一幫年輕女孩在說話。張蓮,曲彩霞幾個我都認識,只是有一個不太熟悉。坐了有半個鐘頭,才知道姑娘叫伊靜,地質學校畢業,21歲。印象最深的是臉——黑的特別,是野外工作常見的那種膚色。和許多同學在姑媽家的熱情相比,她那不苟言笑、平淡樸實的樣子,一點也沒引起我的注意。直到臨出來時,告別要走的時候,跟我們說的一段話,讓我心靈有了莫名的震顫。她說,這一時期走的是唐古拉山、楚瑪爾河一帶,屬青藏高原的北緣,天氣無常,下的白毛子雪能凍死人,夏天時可見到許多美麗的小湖。因為無人去過,她便和同事一一起了名字:珍珠、百日花、眼線兒、水骨朵。因為人煙稀少,從來沒有人命名過,她們的命名,現在有的已標上新版的地方圖,成了正式的地名。她說,那裡氣候寒冷,紫外線卻厲害,白白的臉,很快就會變成紫紅、紫黑。說這話時她那黑黑眸子竟綻開了些很醉人、很溫柔的波兒,顯露了一個沉靜女子的本色。

  走後,我問徐玲這個女孩子的情況。徐玲說伊靜是個特別的姑娘,家在晉南太行山區,家貧而困苦,是同學裡唯一農村來的。幾經努力,前些年考上了石家莊地質學校。畢業分配時,其他同學都是嫌這個行當吃苦,千方百計找關係,轉工作跳離這種單位,唯有她,家裡既沒有關係,同時小時候在山區也習慣了艱苦環境。所以畢業就直接進了勘探十六隊。一心一意,撲下身子,開始了自己居無定所的事業。整天裡揹著器材,和男人們上太行,下四川,為這個充滿需求的國家,孜孜不倦尋找著礦藏。這一段是剛在青藏高原完成了勘探任務後,來石家莊休整。大約是我喜歡浪跡天涯的性格,或者是她那於女性心理不符的流動職業。內心裡,我便欽佩她那小小年紀的不凡,不驚不乍走完了從城市、學校到苦寒高原的人生轉折,並且把那種艱難描述得如此平淡,使我在都市的紅唇一族中,格外醒目了她的內向與樸實。

  從此心裡便有了愛的種子,在徐玲妹妹的牽線裡我們走到了一起。於黃昏相對她那黑黑的眸子時,說著許多熱烈的話,瞭解了更多的她的獨特世界。大多時候,她只是靜靜地聽,使城市每一盞燈都成為詩意的星星。

  我們的一切,理所當然地遭到了除徐玲外的全家人的反對。姑媽說,堅持要我來石家莊,就是想為我設計一條融入主流社會的路。他們對於那種漂泊無定的職業,在驚訝的同時一再表示了不滿、鄙視。而且很不理解一個女人在空蕩少人的高原上,是如何與男人共相生存的。併發誓要阻止我們進一步的結合。幾周裡,再見時雖沒將家中情況通報與她,但伊靜卻最終知道了我家裡親人的態度。職業養成的自尊,使她的沉靜愈顯內斂,遂不再相約出來,她知道高原與愛人的不可調和,雖然她也很愛我。

  很快,她走了。這次去的地方叫瑪,在青藏高原上,七八百里無人煙。送她走的那一個深夜,坐上去西寧的火車後,她遞給我一封信,囑咐返家之後再看。回家拆開,見了她清秀的字:“在高原慣了,多少有點不適應內地的生活;生活情趣不同,相見機會又少,想想還是分手好。當然,這一段心裡很羨慕平原城市的繁華與熱鬧,但覺得離自己已很遙遠,只是有愛開在這裡,我才不覺得陌生,愛不在了,我只能去尋找能夠寄託愛的地方。或許會在高原找到生命的.另一半……”最後,還一再叮囑,所去的青海南部和藏北是無人區,不要寫信。

  此後便杳無音信。

  雖多方打聽,也未能得到她的訊息。爾後一年,她所在的地質隊因是流動單位,也很快地從石家莊地區遷往西北,終是連最後的一些寄託扯裂,止留得掛念伴著夜夜的嘆息。

  隨後,我也離開石家莊,結束了我長達五年的打工和流浪,回到豫北。我知道,無論對於愛還是命運,我再也不能被動地等待別人的安排了。堅信,只有奮鬥才會有真正的自主。只有物質真正自主才能夠把握命運。然後是結婚生子,然後是上班工作。同時,閒暇裡,天真的也以為她有了新的生活和開端。

  幾年前的夏天,因為一點業務去鄭州辦事,偶遇我的一箇舊交,恰是她在邯鄲中學時的同學,方得知了她的不幸:她已於1995年11月遇難於哥洛格山的一次雪災之中,時年26歲。與她一起的出事的還有三個同事。當地藏人說,這是幾十年來最嚴重的一場雪災。

  那一刻,我用沉默來阻止淚水的狂湧。我從此知道,我魂牽夢繞,並從內心崇敬的伊靜,就永遠要睡在寒冷無比的雪谷之中,她的靈魂將永遠孤單漂泊於藏北渺無人煙的湖沼之地上,但我卻永記住了她那雙黑黑的大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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