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過桐木關的散文

雨過桐木關的散文

  山區的天就是這麼怪。適才還是烈日當空,這會,竟是細雨霏霏了。不過也好,這流火的七月裡有一陣淫雨總是彌足珍貴的,涼爽不說,單是山裡這些花呀樹呀草呀的,被雨一洗,更綠了,也更嬌豔更嫵媚更秀氣或更挺拔。葉兒瓣兒上滴出的水露,則是象斷了線的珠鏈,圓溜溜,晶瑩瑩,亮晃晃的珍珠滾的到處都是。於是,心上掠過了一忽山路難行的惶恐後,更多的卻是為視覺上有了意外而欣喜了。

  去桐木關,我們沒往永平走公路,相反,我們選擇了往篁碧攀山道,以期能在那三十餘里羊腸山徑上能有機會享些視野大餐。如今,隱隱覺得,這個設想顯然是可以實現了。走大巖,過老虎寨,越銀坑,翻香菇嶺。這一路,似沒太大收穫,或是久行山路的緣故,雖是雨後崔嵬山嶺路滑難行,而且,有些黃泥路面還漿起了溼涔的泥濘。腳上白回力鞋這時已失去了它的本真——白的鞋褐的葉黃的泥漿早把這用來丈量世界的工具塗抹成晨雨初霽的天空。不僅如此,鞋還重了許多。然而,我們卻沒太在意這點腳下的狼狽,山裡的雨中景緻究竟是難得領略的,僅那一份嫩綠,僅那些枯藤上的鑲玉瑩光,僅那突然竄出的一股山風夾裹的甜潤氣息,僅這些,足以掩蓋了足下的落魄。

  行約三小時,嚮導說,前面已是過風坳,得先歇歇待汗幹了再行。我們不解,遂問原由。嚮導回答說:過風坳,自是風大的地方,此處便是伏日當晝之時也涼風侵骨,倘是一身汗漉過坳,鐵定會受了風寒。此話我們有些狐疑,但是,仍還是聽了嚮導把汗水歇幹了再走。

  過風坳,這是怎樣的一處所在啊!

  兩山對峙,雄壯巍峨。密匝匝的撕茅草甸,清香頻頻的野山梨,還有那些無法辨出名兒的山鳥啾囀,有兀鷹捉對在頭頂盤旋……雨仍在淅瀝,那些潤物的雨絲在樹底草中打了個轉後化著了氤氳雲霧復又往上蒸騰,隨著又被下落的雨激盪四濺,於是我們頓時被包裹了,倘再著一襲長袖錦袍,戴一頂綴纓峨冠,我們已經儼然畫中逸仙了。

  嚮導說:嶺的這頭是江西,可翻過嶺,那邊便是福建了。武夷八大雄關,再幾分鐘,我們便已立身桐木關。

  已經到了隘口了嗎?遊伴問:那曾屯兵戍卒的兵堡呢?那曾金戈鐵馬的痕跡呢?嚮導回答說,你們沒聽見戰馬的嘶鳴嗎?你們沒看見戰士槍戟的凌厲嗎?嚮導說這話時指了指耳朵又指了指兩邊依攏山峰上的草茅和勁木。順著他的指引我們亦認真用眼和耳探尋豪壯。果然,我聽到了:獵獵山風拂動一山草木的輕嘯恰如萬馬齊喑的雄壯,而草旬的起伏和樹枝的搖曳,不又正是持握槍戟的百萬雄兵麼?城關兵碉的痕跡雖然汩失,但是,戰士的豪邁與悲壯卻幻化成眼前。無怪這過風坳的風這麼凜冽,無怪這過風坳的山色這般空朦,卻原來,這一山的精靈竟是當年戰士的英魂!

  是的,相信這裡再也不會重作沙場,但是,這裡依然蕭殺,究其原委,大概是縷縷壯士英魂託付草木提醒我們山河錦繡曾付出的代價吧!難怪,這裡的山風那般凜冽!

  嚮導說,過風坳右側有一數百年前廟基,廟雖未建成,但當時卻從幾十裡的山下擔上了不少盆碟盤碗,倘是運氣好還可能撿到一兩樣;而坳左,有一座豪塋,可惜早時被人給盜了,但那墳曾經輝煌的影子還約略可辨。據說,那是一個很有名的官員之墳塋。而且那墳還有個很好的來頭,叫金盆盛豬頭。遺憾的是,奈於行程,我們卻是實在抽不得空去尋舊探寶了。於是,一路嘖嘖許久,並用心思去猜測了關於這墳這廟的來歷——選址至此,定是此處肯定有什麼奇妙所在的,或許,那廟的主人是如六祖慧能之輩的高僧,法眼識得了此山的靈妙;或者,這墳裡埋著的竟是被皇上誤殺了後,賠了一個金頭,然後分八處出棺的名吏篁碧華祝山的真身墓藏?我不信風水先生,但是,我卻從來不敢懷疑正經堪輿之學對地理的科學論斷:金盆盛元寶(豬頭)這一聽上去就很富貴的名兒顯然在堪輿學說上佔有很科學的依據的。——這只是我的一種猜測!

  上了坳頂。天公莞爾,居然作美停了下了幾個小時的雨。“白雲回望合,青靄入看無。分野中峰變,陰晴眾壑殊。”王摩詰的終南山詩詠放在此時此刻竟是恰到了好處。回望剛走過的地方,卻是被雲靄完全給遮掩了,如瀑如帛的輕霧纏繞了二千里武夷,眼前的世界惟留二種顏色,白的是潮湧的雲海,墨綠的是努力與煙雲爭相競媚的峰巔。這種單一卻層次萬千的秀美是外國美術無法表現的,惟有米素的狂草,惟有大千先生的潑墨,惟有中國書法和水墨畫的含蓄與虛懷若谷,才或可稍稍勉強比及得些許。嚮導說倘是晴日,立於峰頂舉目窮眺可看的見閩浙贛山省的村居。這卻沒讓我們覺出遺憾,眼前的這派氣象足以讓我們為之痴迷為之沉醉了呀!這躬身便可掬捧的煙波,那似近在咫尺黃崗山頂的旖旎,難道,還不比那遠處的模糊村落來的更實在,更愜意麼?我們都是凡夫俗子,看慣了呆板死寂的如鳥籠般的鋼筋水泥建築,而這儼然神仙府的飄渺,空靈,迷朦,不正好驅釋了我們在人間的煩膩與倦怠麼?“只羨山中逍遙客,悔作塵世富貴人!”這眼前的心怡境地,這不帶半點人間煙火的超塵所在,想是那些名士大隱遁世入山最好的詮釋了吧!不是嗎?連這夏日的驕陽也在揶揄俗世那些辛苦鑽營的凡人吶!可這山間,卻涼爽的讓我們只想隨地一躺美美的睡上一覺。

  “青山聳峙入雲端,白雲蔽日劍戟寒。長埡還懸秦時月,干戈早離桐木關。”記不得這是誰的詩句了。過風坳頂便是古桐木關口。如今,曾是軍事要塞的關隘建築早讓歷史一點撫的蕩然無存了。但這本來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險峻還是讓我們驚歎了一陣。而且,我們很是為古時那些悍不畏死,忠君愛國的守關將士作了番憑弔。心中也虔誠祈願,願國永泰平願民永安寧。

  出關便是下坡路了。這時突然有了疑惑:早聞處在武夷山保護區的桐木關裡多珍禽異獸,可一路行來,卻只聞鳥鳴鷹翔,並沒看到其它動物呀!便問嚮導。嚮導說,馬上,馬上就可以品味什麼叫保護區了。說這話間,突聞不遠處一聲“哈——嘻”,在這濛濛細雨的山腹中竟讓我們倏地打了個戰慄。嚮導噓指:來了!順勢望去,約百米遠處的密林裡起了一陣騷動,粗樹椏上,灌木叢中,嘩啦啦,似風捲般颯颯作響,一群金褐色的動物像潮汐般往我們這個方向湧。“是猴!”有個遊伴喜呼。果然是猴。逼近了我們的猴已露出了全貌,密壓壓,總在近百隻。老猴揹著小猴,公猴倚著母猴。

  聽說猴會攻擊人,所以有些惶恐,我們作勢欲退。可向導擺手制止了我們的動作,然後,把手中方便袋裡剛吃剩下的麵包掏出來,再撕了小塊放進嘴裡,跟著,連袋子一塊往猴群裡扔。一幕鬧劇便出現了。扔出的袋子還在半空便被一隻健碩的壯猴騰身接住了,然後就是哄搶,除揹著幼猴的老猴與幾隻小猴沒加入戰團,猴群裡倒成了一窩蜂似的'劃破了雨幕中的謐靜。哈嘻哈嘻的猴嘯聲如同足球賽場的哨笛。嗯,這場面本來就像體育競技,搶到的放入口中的食囊,沒搶到的也不曾顯出憤怒。激烈而不野蠻。一遊伴卻說這幅場景讓他想起了孩提,想起了建房上樑時屋上的大人往孩子堆裡撒飄梁果。孩子們哄搶米果時的奮勇此刻正由猴群們再現哩。遊伴的這話兒引得了我們的喝彩。見猴兒們搶的歡,我們也慷慨解囊貢獻了揹包裡的食物。

  告別了猴群已過晌午。雨猶在飄飛,但是卻是時有時無了。我們索性收了傘。由於天氣,往三港的行進的計劃只得取消了。便聽了嚮導的建議沿河往江西境內走。

  好在這雨實在不算大,儘管稀稀拉拉下了三個多鐘頭,但這小河並未見漲。也清澈,清澈的如同篁碧老虎寨裡蜿蜒而出的那帶碧流。連水底的卵石也同篁碧河裡的形貌與擺佈。所不同的是,這條河少了青苔卻多了魚群。篁碧河裡也有魚,但那隻看到一小簇的“半邊佬,”再就是間或從石底竄出的一條火紅的“火燒鉗”。那河裡自然還有其它雜魚,但卻多匿遁激流中的水花。腳下這條河則不同,水流似不甚湍急,平緩,沉穩,而且每行一段就有不大不小的碧潭。那偎魚和石斑魚就是在這清粼的潭中引得我們驚叫的。

  初時並沒想到這窄窄的山澗中會隱著什麼奇觀。只是足下的鞋履被泥濘糾纏的太重了,不得不要到河邊刮抹一番。那魚群就是這時出現的。如一蓬蓬青雲被疾風推送過來,飄移中不時齊刷刷地一個急旋,露出的銀鱗頓時又轉化成一團耀眼的光球,圓桌般大,似剛打磨好的銀鏡。從未見過這種陣仗的我們最初著實被這團銀鏡嚇了一跳。連嚮導都說難得見到這麼一大簇偎魚,條條差不多筷子長,三四兩重……可他這話還沒說完,又湧來一團,而且,陣勢更浩蕩,來勢更洶湧,不同的是這魚的長相與偎魚有很大區別,偎魚體窄細長,全身鱗片顏色純淨,而這些魚,顯得胖且圓潤,身上的魚鱗則是黑白相間佈局均勻。這回,發出尖叫的卻是嚮導:哇,石斑佬!嚮導說,這是有名的石斑魚。偎魚姓偎,一來成簇自是自然,可這石斑魚,卻是極難得見到這麼一大夥的!——肯定是雨天的緣故!發現失態了的嚮導喃喃地說。

  嚮導說:這裡的魚會吮腳。於是,我們不顧河岸磐石的溼漉脫了鞋襪坐在石頭上將腳伸入冰冷的潭水。果然,兩群魚分成了四五群擁向潭水裡的肉質——我們的光腳。吸吮著,磨蹭著,直將我們一路的勞累吸了個精光。連臀下的涼溼也忘了,只想閉上眼盡情享受這如脫胎換骨飄然欲仙的舒適。魚,雖是截然不同的兩類魚就這麼各不相擾地恣意著它們的興奮,遊著,穿梭著嬉鬧著。似乎,它們也如同我們此刻的想法一樣:和諧多好,沒有爭鬥,沒有仇敵,的只是大自然的無盡惠賜!這期間,嚮導的神情有些憂鬱。問及原因,嚮導說,沒有毒魚的電魚的侵害真好,這情景,我們篁碧本該也有的!嚮導的話引得我們一片唏噓。是啊!這種情景本該別處也有的,可是,別處不是保護區!

  終於不敢熬到天黑。我們只能依依不捨地告別這與世隔絕的靜地,告別這些山的精靈和水的精靈。桐木山裡多名茶,鉛山西坑的正山小種,金駿眉,銀駿眉,那可是用用香郁醉了國人千年的尤物啊!只可惜,我們卻只能與之擦肩而過,錯失了問茶的最好機會!所幸,我們仍是滿足的,一日雨走桐木關的收穫本來就豐碩至極了。至於那一分遺憾,將之留在心海的一角每作遐思不也很好嗎?何況,這個世界又豈能有真正的完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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