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爾斯郎散文

阿爾斯郎散文

  在西域生活的這些年裡,我常常對一些叫起來朗朗上口的人名地名萌生起了情趣。比如吉里格朗,蒙古語意為“幸福的河流”;古麗斯坦,維吾爾語“花城”的意思;烏拉斯臺,蒙古語“白楊樹溝”的意思……

  這樣的地名形象而生動,一提起,腦海中霎時間便會浮現出潺潺流淌的河水,五彩斑斕的鮮花,鬱鬱蔥蔥的樹木嘩嘩地響著。

  這回,我要去的一個地方叫阿爾斯郎。

  阿爾斯郎,多麼響亮上口的一個名字。記得十餘年前我讀過一篇《重歸阿爾斯郎》的散文,說阿爾斯郎是蒙古語,意思是像獅子一樣的石頭。或許是那篇文章筆墨酣暢文筆優美給我以性情陶冶之故,也或許是阿爾斯郎叫起來響亮清脆動聽的緣故,我深深記住了這個地名——阿爾斯郎,它位於伊犁河谷尼勒克縣加合斯臺鄉,是天山腳下一個有著百餘戶人家的牧業村。

  那天,我們乘坐的越野車在白茫茫的雪原上一個溝一個溝爬爬上下地行駛著,後面的一輛桑塔納轎車還不時陷進雪窩裡,非得我們的車輛使勁拉才能繼續行走。

  當我們左拐右轉爬上一條數百米的溝壑,又穿過一片樹葉早已落盡空蕩蕩的白楊樹林,便見幾幢紅磚砌成的瓦房立在面前。一家一戶的院落裡空空蕩蕩的,沒有一點喧譁聲,只有三三兩兩的牛羊閒散地咀嚼著金黃色的秸稈和麥草,聞聽汽車聲紛紛揚起頭來,一邊繼續咀嚼著,一邊瞪大了眼睛好奇地看著駛過來的或紅或黑的轎車。

  汽車駛到一處白色的磚混圍牆前停了下來,左邊有一鐵製的柵欄,右邊的牆壁上掛一銅色的牌子,上面寫著:加哈烏拉斯臺阿爾斯郎小學。

  加哈烏拉斯臺是什麼意思呢?問同來的一少數民族,答曰:是哈薩克、蒙古複合語,意為“河邊的楊樹”

  他這一說,我的`眼前又忽閃過剛才見到的那些光滑挺拔的白楊樹,白楊樹是新疆極普通的一種樹,它隨處可見,只要有人家房屋,只要有潺潺的水系流過,河兩邊或河灘上就會有白楊樹。春天的時候它翠綠挺拔,夏天的時候它擋風遮雨,秋天的時候它金黃一片,即使冬天它也顯露著蒼勁的筋骨直刺蒼穹。而牧民的家園大多是依靠著白楊樹支撐起來的,因而他們喜歡找有白楊樹的地方安家,即使沒有白楊樹,他們來了也會在房前屋後種植起一棵棵白楊樹。不是有一首唱遍大江南北的歌《一棵小白楊》嗎?那首歌唱得就是伊犁哈薩克自治州塔城地區某邊防哨卡,而歌中唱的那棵小白楊樹就是一位伊犁河谷的農村媽媽帶給部隊兒子種植在哨卡邊上的。我在一九九九年的夏天去過那裡,那時那棵小白楊已長成胳膊腿那麼粗了,白楊樹像一個哨兵,陪伴著一代代邊防軍人,守候著祖國的邊防.白楊樹是伊犁各族人民的鐘愛啊……

  正想著,一陣“叮鈴鈴”的鈴聲響起,隨之兩幢白色水泥磚房的所有房門被撞開了,“譁”地湧出一群群活奔亂跳的孩子,他們像春天的燕子一樣,歡快地笑著跳著含著叫著,使寒氣瀰漫的雪原頓時充滿了生氣。

  孩子們大多身穿五顏六色的羽絨衣,也有穿著藍白相間的學生服,裡面套著白花花的羊皮襖,一個個小臉上堆著燦爛可愛的笑容。

  這是一所哈薩克語小學。6個年級6個班,全是哈薩克族小孩。據我所知,十多年前,哈薩克族牧人的孩子大多不能正常讀書。他們隨父母逐水草而居,或在高高的山樑上,或在鬱鬱蔥蔥的水渠林間,或在那個避風而牧草豐厚的山窩裡,雖然自由而爛漫,但終究無書可讀,要讀書就得騎馬或步行幾十裡的山路,倘使寄宿制的話,一個星期可以來回一趟,倘若不是,那就得天天跑了,辛苦不說,主要還是太艱難了,常常是頂著星星出門,披著月亮回來,碰到大風雪天,迷了路,還得大人四處尋找。

  如今好了,改革開放這些年來,在政府的大力幫助下,他們的父母們逐漸定居下來,政府在家門前辦起了學校,我們所見的這兩幢磚混水泥房,就是前兩年建成的。

  走進窗淨明亮的教室,漆黑的黑板上用哈薩克文和漢文書寫著的:“我們偉大的祖國,我們向你致敬!”旁邊畫著一面鮮豔的五星紅旗。這個時候的我,心裡暖洋洋的,有一種說不出的欣慰感。改革開放的碩果已在偏遠的農牧區顯現出來,牧人家的孩子再不會為上學路遠而犯愁了,他們像城裡的孩子一樣,沐浴著陽光雨露,生長著欲展翅飛翔的翅膀,他們代表著一個民族的未來,代表著一個國家的興旺和發展的前景……

  “叮鈴鈴”,一陣鈴聲響過,孩子們又潮水一樣湧進來,噼裡啪啦地忙亂了一陣,而後端端正正地坐著座位上,瞪著一雙雙好奇而又稚嫩的大眼睛看著我們。我想,他們一定是這麼久以來第一次見到有這樣多的車這樣多的人來到他們這個小地方——阿爾斯郎,來到他們這所小學校——加哈烏拉斯臺阿爾斯郎小學。而且我還忽然發現,他們那一雙雙好奇而大的眼睛,有的烏黑明亮,似一汪黑幽幽的潭水;有的則是藍灰色或金黃色的,如玉一般,如大海一般,一閃一閃,像是輕輕吹起了一股藍色的風。我記起一位學者說過,伊犁是古代中國與歐洲文化的匯聚地,那種文化美妙結合的結果,常常會從後人的皮膚、頭髮、眼睛裡閃爍出來。伊犁是一座寶庫,也是各類民族和人種匯聚的地方。據說,最早在伊犁河谷活動著的人群不是月氏人,也不是烏孫人,而是塞種人,而塞種人是古代伊朗人的一支,所謂伊犁(音義伊犁)就是古伊朗語。至於究竟是什麼意思,誰也說不清楚,現代人只從漢字的字面上來解釋其含義,其實不然。

  寫到這裡,我忽然想起前不久參加的一次有意義的活動,那是伊寧市塔塔爾族學校被作為非物質文化遺產單位給予保護的掛牌儀式上。那天聞訊趕來參加的人有許多個民族,大多碧眼金髮高鼻樑,他們說,早年在這個擁有80多年的學校接受過教育。年輕一點的,都稱自己是塔塔爾人。塔塔爾族是祖國56個民族之一,在新疆有5000多人。可在俄羅斯,有個塔塔爾共和國,有數百萬人呢!集會上,我見一個黑髮黑眼睛高鼻樑的小夥子,我說你不是塔塔爾人吧?他笑著說:父親是,母親是維吾爾族。他見我笑了,又慌忙補充道:怎麼辦呢?塔塔爾人越來越少,你總不能不讓我們結婚吧?我聽了哈哈一笑,他也哈哈笑起來。我說,看你這鼻樑那麼高大直挺著,我想肯定是歐洲那邊的,可看你黑眼睛黑頭髮,又想你是這邊的。說著我們倆都哈哈笑起來,而我在笑聲中彷彿看到一些歷史的煙雲在天空裡絲絲縷縷地飄著,他們一會聚集著,一會又悠忽著飄散了,不久又聚集起來……

  當那些哈薩克族年輕的教師們知道我們是來做九年義務制驗收檢查工作的,眼睛裡即刻放出閃亮的光芒來,他們毫無困難地用漢語和我們交流著,我因此知道,他們的教學活動還是與城市裡的學校有所區別的。這種區別在於,他們在秋天天冷時節把隨父母放牧回來的孩子集中起來,一直學習到來年的六月下旬,這個時候,一年的學業已經完成了,天氣炎熱,酷暑難耐,於是他們便與和父母一起,驅趕著牛羊,晃晃悠悠地哼唱著悠悠揚揚的牧歌,步入綿延無盡的茫茫大山裡去了。綿延起伏的蒼茫天山啊,那裡天空碧藍,白雲飄飄,有蒼鷹久久地在天空中盤旋;那裡綠草茵茵,泉水潺潺,有各色野花開遍滿山峽谷;那裡有鬱郁蒼蒼的深黛色的雪嶺雲杉,雪嶺雲杉上面是皚皚的雪山,那裡有耀眼的陽光,有纏綿潔白的雲朵;雪山下的森林裡有迅猛靈巧的雪豹,到了夜色沉沉的時候,也有野狼的嚎叫,不過不怕,哈薩克人有牧羊犬,只要羊群不走失,狼是不敢近前的。

  我這樣聽著想著,似乎忽然明白了一個道理:哈薩克人為什麼那麼純樸善良,熱情好客?為什麼他們自古以來就崇拜大山,仰慕英雄,血性和氣質如天山上的冰川一樣?我想,這或許與他們的生活的習性有關,因為他們始終不願意離開大山和草原,始終與大自然相伴,他們是大自然,大自然就是他們。大山給了他們剛強的翅膀,草原給了他們遼闊的心胸,雪山給了他們聖潔的靈魂,河流給了他們音樂的琴聲……

  整齊而朗朗的讀書聲響起來了,我腦海中又忽閃過幾個字:阿爾斯郎。

  阿爾斯郎,獅子一樣的石頭,一個多麼富有想象力而又剛強如英雄般的名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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